他在京中看診已有幾十年,極有名望。若非聽聞謝明蘊在京郊救濟了許多百姓,他是斷不肯來的。
扶盈向來身子弱,并非有什麼病症。診過之後,結果也大差不差。
方才瞧見徐伯對這位醫師如此客氣,扶盈大概也猜到,他應當不是府裡人,而且與謝明蘊也不熟識。
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錯過,何時才能等來下回?
她靈機一動,在桌下悄悄敲了敲醫師的木箱,“四季常覺着燥熱,冬日夜間尤甚,有時還覺得四肢格外有力,先生可知為何?”
扶盈問得認真,但這症狀她其實一個也沒有,全是反着說的。
先前在江南時,她總跟着謝明蘊,可他與張敬的話她卻一句也聽不懂。纏過一次謝明蘊,他便教了她這個法子——話可正說,亦可反說。
扶盈當時未能明白,此時倒是忽然醒悟了。
醫師果然察覺出不對,才正色要她不許胡說,話在嘴邊停了瞬間,撫了撫須立時轉了方向,“小姐心神不甯,貿然定論恐有贻誤。老先生若是方便,可取一碗水來,要新近燒開的,放涼後浸些蛇舌草。”
“切記一定要不燙手了才能入草藥,莫要讓下人偷懶。”
行醫多年,有些不方便的話需避開人說,這事不少見。要新燒開水,再等着放涼,一來一回必要許多時間。徐伯果然遵着醫師所言親自去辦,堂内便隻剩兩人。
院中還有幾個小厮候着,隔了一段距離,也不怕他們偷聽。
扶盈的目光在書架上劃過,重新落回醫師身上,“大夫,我......我一位友人,平日裡性子極溫和,可前些日子卻好似發了癔症,一會兒怒一會兒笑,究竟什麼原因?”
醫師略顯無奈,“小姐之友,現年幾何,是男是女?”
一心隻顧謝明蘊的反常,倒把最基本的忘了。扶盈有些臉熱,忙道:“現年二十,是男子。”想了想,她又補充,“他總被派去做事,日夜操勞。”
話到此處,醫師已猜出來說的人是誰了。他不動聲色,慢悠悠道:“依小姐所言,這位友人應是憂思過度,心中郁結發不出,久之成了心病。”
“心病要解,隻能由其人自行看透,外物難解。藥力不能參透,隻能用些安神的方子加以輔佐。”
前頭的話聽得扶盈越發迷惘,得知還能用些藥,她急忙拿筆抄錄下來。
草藥幾兩,熬煮時長,需服幾回,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楚。将抄錄的紙交由醫師過目之後,徐伯正巧也回來了。
扶盈連忙将紙藏起,乖乖喝了水,又同醫師裝模作樣地再診一回。
浸了草藥時水已溫,不過拖延之策,故而草藥的苦味也并未激發出來。醫師說過些不痛不癢的交代,由徐伯送着離府。
将紙張捏在袖中,等人走了,扶盈才拿出來細瞧。眼睛雖看着,心思卻全不在其上。
醫師說謝明蘊有“心病”,可這“心病”究竟是什麼?他身邊來來往往那樣多人,又會與何人有關......
謝明蘊如何想,扶盈自認是永遠也猜不透的。她重新将精力放回紙上,逐字逐字地喃喃着:“使君子一錢,酸棗仁二錢......”
雖不是極複雜的方子,但要湊夠也非易事。她手裡當然是一點也拿不出,要取這些藥,要麼去外頭醫館,要麼便隻能去府中女醫者那邊碰碰運氣了。
稍一思索,顯見是後者更容易些。
一不做二不休,府中布局她大緻都摸遍,猜過幾處,便隻剩一處小院。女醫師的聲音正好在内響起:“這酸棗仁存得不妥當,過些日子該買些新的。”
容易的路被堵住,剩下一條是不走也得走了。扶盈正懊惱着,忽聽得人喚她。
聲音爽朗清脆,分明從府門口傳來,卻像是出自草原。
衛朔仍是束着高馬尾,換了件窄袖胡服裹身,牽着身後的小白馬,“喏,答應你會給追影好好梳洗,沒騙你吧?”
前些天髒兮兮的小白馬被梳洗幹淨,白色鬃毛齊整又漂亮,扶盈不禁走前去摸了摸。小白馬認得舊主,也親昵地蹭了蹭她,跺了跺腳分外高興。
“新打了蹄鐵,還換了馬鞍。你不知它洗澡時多痛快,濺了我一身溪水!”
想到那是什麼場景,扶盈掩唇而笑。袖中的紙張随着動作滑落,她這才恍然回神。
借着小白馬掩護,扶盈把紙塞進衛朔手裡,“衛将軍。”
衛朔眉心因那句“衛将軍”跳了一下。時人因他年紀小,又未完全上任,總叫他“衛小将軍”,聽着差不多,卻總有些不得勁。
“我有一事相求,你願不願幫?”
“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