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盈并未察覺不妥,将碗放在桌上,又往他那邊推了推,“嗯......近日見你勞累得緊,不必謝我。”
她自認為這理由找得合适,日後不妨多用幾次,卻沒料到謝明蘊忽然扶額笑了出來。
他一向能言善辯,從未遇到過無話可說的時候。分明應是占理的,幾次想要開口,話卻隻能咽回肚中。
他是個正常男子,被心上人誤會成這樣,自然有氣,可又對扶盈說不出重話。到頭來也隻得怨張敬,到底為何要在背後造謠?
仰頭飲盡一碗湯藥,滿口盡是甘苦。謝明蘊一張臉隐在陰影處,忽而釋然。
誤會又如何?旁人還未必有被誤會的機會。扶盈還肯為他熬藥,怎麼不是關心他?
謝明蘊才放下碗,一塊饴糖便送到他唇邊。
他沒發瘋,還好好喝了藥。扶盈松一口氣,捏着糖塊送過去。
停頓了片刻,糖塊被咬住,饴糖上的糯米紙微微融化,黏在指尖留下一點異樣的凝滞。
月亮懸在半空,透過窗台,無聲注視着屋内的兩人。
謝明蘊沒有碰到她,隻有呼吸掃過了她的手背。
原先的些許不快已盡數掃淨,餘下的反倒是慶幸。他到底有沒有隐疾,扶盈遲早會知曉,可這糖今日不吃,那便沒有下此了。
“你、你自己将碗收拾了。”扶盈壓下心頭古怪,搓了搓手指,匆忙走了出去。
夜間的井水飽浸寒意,沒過指尖後,直将整隻手都引得發涼。扶盈将手收回,捧着自己的臉頰,卻覺這股臉熱如何也消不下去。
謝明蘊慣于克制,偏偏是這份克制,偶有些靠近的時候,便容易讓她心跳不已。
沐浴的熱水已備好,扶盈将身子都沉在水中,隻露出半張臉,咕噜噜吐出一串氣泡。本就未退的熱意,被這水汽一熏,隻覺臉越發紅了。
扶盈摸了摸臉,惱恨自己不争氣。
梳洗過後,夜色愈深。回到房中時,謝明蘊正倚在窗邊看書。春夜無雨,微風稍涼,屋内越是安靜,扶盈推門而入的聲響便越清楚。
趁她不在,謝明蘊已取了藥渣看過,不過都是前些日子衛朔給她送來的安神草藥,并無其他。
略一思過,着實是他想當然了。便是扶盈覺着他有疾,也不能這麼快弄到藥草。況且,以扶盈這般單純的性子,未必懂得這些。
如此一來,她熬到湯藥,便全然是憂心他勞累傷神。
謝明蘊低頭,用書掩住笑意,眼睛卻還是忍不住落在了扶盈身上。
不知他怎麼又這般高興,扶盈頗是不明所以。她猜不透謝明蘊是何心思,便學會了直接問:“你為何笑?”
謝明蘊便順着她答:“我笑阿宛今日更漂亮了。”
縱使頂着跋扈的名頭,也從未有人否認過扶盈的容貌,這般誇贊她聽得多了,“花言巧語。”
她“哼”了一聲,轉頭回了裡間,唇角壓抑不住地揚起。
早春還寒,房中火盆依舊燃着,暖色透過屏風映入。伴着細微畢剝聲與謝明蘊的翻書聲,扶盈睡得安然。
驟雨在她熟睡時落下,打在屋檐彙成一線流水。東風吹動疏窗,雨聲片刻不停,終是将人吵醒了。
扶盈揉着眼睛起身時,還當未及平明時分。若非屋外人聲,幾乎似夜間昏暗。
落雨紛紛,隔絕了房間内外。徐伯已将早膳都備好,放在木桌上,用食盒存着熱意。扶盈出來沒見着人影,卻聽得他在檐下向人囑咐什麼:“......莫要......宛姑娘......待在房中......”
她還未細聽,廊下人似乎察覺,停了話語走向門前,“阿宛若是洗漱了,便先用膳吧。天兒冷,等東西涼了便不好吃了。”
徐伯話語親切,卻直直地擋在了門口,叫扶盈半步也踏不出去。
“為何不到堂中去?”意識到有些不尋常,扶盈也不忍着,當即便問出來。
從前哪怕她悶在府中,用膳也都是到堂中去的。謝明蘊人不在,規矩卻多,說是莫要亂了地方。
徐伯被問得一愣,随即挂上微笑,一點不讓路:“今日風急雨大,大人心疼姑娘,特意交代将東西都送過來。”
此話倒也不假,謝明蘊先時便吩咐過,若是她不願過來,無妨給她送去。隻是如今,便是扶盈偏要到堂中,也不得不攔住她了。
徐伯站在門前,一面怨着外頭雨大,一面又催着莫等粥菜涼了,見扶盈腳步向内一轉,這才放下心來。
陰雨連綿,雨點落下濺起泥塵,不免污了衣擺。本不是适宜出行的時日,偏生有人登門拜訪。
昨日已回絕過,今日冒雨而來,若再拒絕,确實有些不近人情了。
謝明蘊斟過兩杯茶,自顧自對雨飲下,卻沒有開口的意思。
昌樂公主的來意,他早已猜到,盡管無言,卻已表明。
雨聲淅瀝,上京的倒春寒毫不客氣穿堂而過,夾雜雨絲更添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