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白日有盡,夕陽順着窗沿入戶時,二人也該離開了。
謝明蘊不肯讓趙宣踏近一步,隻派人來傳話。
催過三回,瑤枝拉着扶盈的手,仍是放心不下,“公主莫怕,趙統領定會救公主出去。公主權且忍耐幾日,統領斷不會食言。”
眼看又要落淚,連玉急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奴婢也會時常來看公主的。公主好好照顧自己,奴婢與瑤枝不在,公主切莫虧待了自己。”
西斜的殘陽照在院中,将人影都拉得極長。扶盈面龐籠在一片朦胧之中,淡淡地笑了笑:“我都知曉的。”
瑤枝、連玉舍不得她,她當然知曉。趙宣欲救她離開,她也是知曉的。
隻是這話她已是第二次聽了,再難複那時的雀躍。
趙宣是耿介之士,他的承諾扶盈并非不信。
可有心卻不一定有力。謝明蘊心思缜密,行事狡猾,趙宣未必鬥得過。她已是孑然一身,便是走不掉也認命了,隻願趙宣不會因她而受罪。
送别瑤枝、連玉後,天色還未暗下,扶盈呆站了片刻,慢慢在院中走了走。
她許久未出門了,連門前的春草也不曾親近過,手指輕輕拂過花枝,柔嫩的花蕾便顫巍巍地搖動。
時節還帶着冷,許多花卉都未到花信。即便還未綻放,扶盈也認得出來。芍藥、牡丹、山茶......她自幼便偏愛這些豔麗張揚的花朵,縱然為人所議,依舊不知悔改。
于旁人而言,這些妖冶的花朵失了端莊,絕不能與高潔的“四君子”相提并論。于旁人而言,謝明蘊也是萬萬不能與扶盈相配的。
不過旁人的想法,既左右不了扶盈,亦是無法左右謝明蘊。
他其實早便回來了,不忍破壞扶盈的興緻,安靜站在門口默默看着。
扶盈公主喜歡什麼、厭惡什麼,謝明蘊四年前就聽人說過。
昔時正是他在宴會拒了她賜酒的時候,當年的同僚有些趁機落井下石,也有些勸他就此屈從。
“陛下那樣疼愛扶盈公主,你又何苦跟她作對?我聽聞那公主喜歡清淡的熏香,你去弄些來,順着她的意賠個罪,興許她就放過你了。”
“扶盈公主最是讨厭别人故意氣她,明蘊你可莫要再犯了......”
舊時他還不經事,心高氣傲做不得一點讓步。越是有人勸他屈服,越是不肯低頭。可他分明是不喜的,為何卻是一字一句記得這般清楚?
回過神來,天色已暗,扶盈已不在院中了。房中點了燈燭,将她的身影映在窗紗上。
廚房按時來傳晚膳,謝明蘊搖了搖頭,擡手讓人退下了。
他知道扶盈已經吃過了。彼時房中雖隻有扶盈和瑤枝、連玉三人,卻仍是有人在暗處将事情都彙報給他。
大概是多日未走動了,扶盈合眼靠在床沿,似是有些累。昏黃燭火照在她身上,瞧着氣色也好了些。
心病還需心藥醫。把扶盈從前的兩個侍女找來,本就是謝明蘊原有的主意。既是有用,雖被趙宣搶先,倒也不妨礙。
他伸手撫了撫扶盈的鬓發,柔聲道:“若是想讓她二人伴着,明日我便讓趙宣把人送過來,一直讓她們留在你身邊好不好?”
“你敢?!”扶盈幾乎是一瞬便睜開了眼。她因情緒不穩咳嗽了幾聲,拍開了謝明蘊的手,“你困我一人不夠?不準你動她們!”
“好、好,都聽你的。”發覺扶盈動氣,謝明蘊立即将話收回,小心翼翼地替她拍背順氣。
差點弄巧成拙,謝明蘊不在此事上再多言語。好在趙宣倒也識趣,每隔幾日便帶人來一趟。
經了半月修整,庭院中的花木總算是移植好了。可惜府中的侍從不善照料這些金貴的芳草,晚春一場雨,倒将花苞打去大半。
興許是晚間貪涼未合窗,扶盈受了風,好不容易将養好些的身體又開始咳嗽起來。
謝明蘊尚還不知。
昨日青州戰報回禀,他被連夜召進了宮,便被前線的烽火暫時絆住了。
依新皇而今的勢力,平複青州叛亂指日可待。隻是沒曾想那被圍困的青州牧到了山窮水盡時,卻利用青州城地勢想出一個陰招——在圍城軍士的眼皮子底下,放百姓出城取糧。
新皇的威望還未完全立起,若是對這些手無寸鐵的百姓動手,定然落人口舌;可放任這些百姓取糧取水,其中難免混入青州牧的人,繼續圍困不僅難見成效,還折損了軍隊士氣。
衛朔領兵太過正義,有時便顯得古闆不知變通。
青州牧的人可以混入百姓中,他的人同樣也可以。不需許多人,趁着夜色打開城門便夠了。
謝明蘊給衛朔去了信,又協助皇帝處理了青州收複地的折子,待到終于可以回府時,一夜早已過去了。
昨夜的雨落了半宿,至今仍留有水痕。不巧今日天色不好,洇得四周都暗淡了些。瞥見頭頂陰沉的天空,謝明蘊忽然心頭一跳,催促車夫快些回府。
他的預感确實沒錯。快步越過前堂到了後院,見到的人除去扶盈,還有她那兩個侍女,以及謝明蘊絕不想在此見到的人——趙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