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明蘊凝望良久,似乎終于回過神,躬身卻向趙宣行了一禮。他話說得很慢,一字一句都極艱難:“......晚來風急,莫讓公主受涼了。”
謝明蘊松了口,趙宣卻沒有好臉色,深深看了他一眼,回身向扶盈走去。
扶盈的身子再拖延不得,趙宣當即便遣人去請醫師,決意接扶盈到統領府安頓醫治。
既然已無阻礙,當然是越快越好,扶盈在謝明蘊府中的東西,趙宣并無意帶上。到頭來,卻是謝明蘊将物什都打包了。
天壓得更低,大雨将要傾盆而下。
趙宣将扶盈抱上馬車,瑤枝、連玉則替她鋪好了車墊。或許是病痛,或許是勞累,扶盈始終一言不發,旁人也不敢來打攪她。
直到馬車啟程,謝明蘊都未能再與扶盈言語一句。
倘若趙宣對你有半分不好,一定來尋我——這話他到底是沒有遞出去。
馬車行過一個岔道,向左駛去,倏忽間便不見了蹤影。
天已開始落雨了,點點雨絲飄到臉上,聚成水流滑落臉頰。
趙宣等了扶盈這樣久,又怎麼敢有不敬之處呢?
謝明蘊自嘲般一笑,眼中卻沒有笑意,始終望着馬車遠去的方向,任由漸深的雨幕籠蓋周身。
趙宣所居的統領府在京城另一側,環顧周邊,比謝明蘊的府邸繁華許多。
且不論禁軍統領的位置舉足輕重,當年先皇既看重他,也不能叫預備的驸馬丢了臉面。
小厮得了令去醫館請大夫前來,不過片刻,人便已到了門口。
雨濃至極,反似雲霧,将前路都遮掩了。大夫不敢拖延,迎着驟雨往府中趕。
平民百姓,對着朝廷命官,尤其是武将,總是懷着些許敬畏心理。
擦淨手上雨水,那大夫隔着紗帳診過脈,爬過皺紋的臉頓時更滄桑了。
這姑娘氣血雙弱,偏又虛不受補。若要他實話實說,隻得是力有未逮、聽天由命罷。可瞧着那位統領如此重視的神情,他實在沒膽說出來。
民間的醫師自然是不如宮中禦醫,可要請禦醫來,難保不會有人認出扶盈。屆時再想留住扶盈,隻怕困難重重。
“......想來尊夫人近日受了些風寒,兼之情志不暢、憂思過度,未免體虛身弱,一時也難調養。”他小心觑着趙宣臉色,擦了擦額上虛汗,立即又補充道,“在下這便為尊夫人開個方子,先以溫經湯平衡氣血,待身體好些,再另作打算。”
突然一陣震響,關好的門被風吹開。屋外風雷大作,瓢潑大雨頃刻便潑灑而入。因這昏天暗地,還未至夜,屋中已點了燭火,風雨催折下,周遭形影如蛇舞動。
顧不得糾正大夫稱謂有錯,趙宣立時起身将門關上,轉身拱手作禮道:“有勞了。”
他雖心系扶盈,畢竟是外男,領了大夫出去,房中便隻留了扶盈與瑤枝、連玉。
當下的時節,慣常是要落雨的。
從前的時日裡,扶盈并不在意,無非是出行麻煩些,無甚特别。而如今再遇見此番暴風驟雨,她卻不能如常以待了。
皇兄死前的慘象蓦然在腦海中浮現,連同他詛咒一般的低語也重新萦繞在耳畔。閉眼前最後一刻,他用盡全身力氣,将一柄劍刺入了她的胸膛。
扶盈從昏睡中驚醒,胸口不斷起伏着,雙眼癡癡地望向前方。
此處是何處?此時是何時?她究竟是生還是死?
見人醒來,瑤枝緊忙扔下盛了溫水的盆,疾步到扶盈身邊摟住了她。“公主莫怕!奴婢在呢奴婢護着公主!”
灑落于地的清水漫流,淌過地上磚石,逐漸到了扶盈身前。
蜿蜒的水迹在地上格外明顯,比四周都更深些,直到連玉了瑤枝的衣擺。燈火照映下,扶盈恍然醒悟,看明白了那并不是血。
離那一日已過去許久了。皇兄并沒有殺她,不過是夢而已。趙宣如約前來,将她帶出了謝明蘊的府邸。
瑤枝和連玉陪在她身旁,流着淚輕輕地拍她的背。三個人緊緊相擁,不知過了多久,總算聽得屋外雨聲停下。
一切,總歸是結束了。
雨下了幾個時辰,待到雨霁時,天邊落霞已至。雲蔚霞起,倒是一片美景。連玉将窗打開,極力将扶盈的注意力引去,免得她又想起傷心事。
可扶盈心中仍是留着一絲惴惴不安,她總覺得還有什麼會發生。就如雨過天晴,卻仍有烏雲在側。
今日的雨停了,又安知明日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