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熊孩子嘴裡蹦出的那個名字,如同一句從天而降的咒語,直直擊中時添的天靈蓋。
小男孩的哭聲在整個大堂回蕩,門口的那對男女顯然也被吸引了注意力,朝這邊看了過來。
……
“周師傅!”
十四歲的時添趿着拖鞋,三兩步爬上布滿藤蔓的後院外牆,從牆頭賊兮兮地露出半顆腦袋:“你聲音小點,我爸和我媽還在家呢!”
他家後院牆外種着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槐樹,穿校服的少年仰躺在大樹最粗的那根枝幹上,書包挂在枝桠中間,随着午後的風微微晃蕩。
厚實的樹冠不僅遮擋住了酷熱陽光,也擋住了少年的大半張臉。站在垃圾箱頂往上望,時添隻能看到少年褲腿外露出的半截腳踝。
少年的膚色比常人要白上半分,像是常年沒有接觸過陽光,又像是天生如此。
看到時添在牆的那頭對自己比了個“噓”的手勢,靠在樹幹上的少年用手臂枕着後腦勺,面無表情道望天:“不是周師傅。”
“跟我念,周——斯——複。”
時添握緊拳頭,整個人使出吃奶的勁,一字一頓地跟着重複:“周,師,傅。”
“……”
周斯複最後還是放棄了。
他在樹上換了個姿勢翹二郎腿:“不是我說啊十天,你門牙漏風的毛病還沒好?”
初二剛開學沒幾天,時添在幫老師抱作業回班級的途中,在教學樓的台階前摔了個狗吃屎。
眼前這個姓周的家夥那時候恰好路過,明明上課鈴已經響了半天,所有學生都在往教室裡跑,這人卻叼着根小布丁斜靠在樓梯口,好整以暇地在旁邊看戲。
他和周斯複是鄰居,算是從小一起長大。但他倆一個年級第二一個全班倒數第一,學霸vs學渣,彼此看對方都挺不順眼,周斯複自然很樂意看他在大庭廣衆之下出糗。
雖然到最後,周斯複還是把他扶去了學校醫務室,處理蹭破皮的膝蓋,但他對這人還是沒什麼好感。
原因很簡單,因為摔倒時磕掉了半顆門牙,周斯複每次遇到他,都要嘲笑他說話漏風。
但最近,因為一些特殊原因,他們倆勉強成為了暫時的盟友。
時添的父母最近在鬧離婚,而周斯複的養父是當地小有名氣的民事律師,他想讓周斯複幫幫忙,看看能不能請周律師出庭,将自己的撫養權判給老媽。
周斯複說,賣他這個人情也不是不行,但要時添每天替他寫作業。
時添心想,比起爸媽的事情,這也不算什麼事,便咬一咬牙答應了。
為了替周斯複寫作業,他還用左手練出了和周斯複差不多的筆迹,每天右手做題左手謄抄,效率翻倍。
因為要保證不被老師發現,他每次還得故意多錯幾道題,以降低到和周斯複一樣的水準。
接過時添卷成團從牆頭遞出來的試卷,周斯複大手一揮:“十天,你過來。”
初二的時添還沒長個,努力了半天,踮起腳尖一點點往上撐,才勉強把身子探出去了一半。
和靠在樹幹上的人四目相對,時添沒好氣地問:“你要幹嘛?”
他話音剛落,便看到周斯複從枝桠上搖搖欲墜的書包裡取出了一個紙做的跑車模型。
“這個送你,我自己手工做的,沒在網上找參考。”周斯複的語氣突然間變得認真起來,眼神從時添臉上飛快地移開,“十天,你給它取個名字呗。”
“……送我的?”
時添有些驚訝。
周斯複做的紙模既精緻又立體,材質卻看起來十分脆弱。時添伸手接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裡,一時半會不知道該往哪兒放。
“暫時沒想好也沒關系。”他聽到周斯複淡淡開口,“你哪天想好了,随時告訴我,那就是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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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男孩站在原地哇哇地獨自哭了一會,發現沒人過來給他解圍。
尤其是周師傅,明明聽到自己的求助,這時候卻遲遲沒動。
隻有兩個餐廳的侍應生匆忙走過來,一個忙着給被撞到的叔叔遞毛巾清理衣服,另一個蹲在他面前,小聲地詢問他有沒有事。
時添看到那個人就這麼僵在了原地。
小男孩的抽泣聲漸漸變弱,哭聲和餐廳裡激昂的大提琴弦樂交織在一起,意外地多了一種烘托氣氛的效果。
視線從不遠處那對男女的身上緩緩移開,時添用毛巾擦幹淨掌心的辣椒油,對正在為自己清理的侍應生禮貌點頭:“我去一趟洗手間。”
在周圍人的目光注視下,他果斷轉身,往洗手間的方向走。
路過小男孩身邊,看到小男孩撲閃着一雙大眼睛,一直在面帶愧疚淚眼汪汪地望着自己,時添最終還是沒忍住,回頭對侍應生補充:“勞駕,把小弟弟送回去他父母那裡。”
小男孩拉着侍應生的手走了,對他一步三回頭,看起來居然帶着那麼幾分不舍。
侍應生給那對男女轉述了時添交代的事,男人的神情倏地變得複雜而又古怪。
就在時添推開走廊的大門前,剛才的那個侍應生又匆匆朝他跑了過來,在背後喊住了他:“時先生!”
“周先生讓我轉告您,說您可能誤會了。”侍應生原封不動地照搬了周先生的原話,“小孩是他侄子,那位女士也不是他的夫人,是他哥哥的妻子。”
時添推開走廊門的手一頓:“……”
……這更詭異了好嗎?
公司剛剛上市,周斯複不留在紐約參加紐交所的慶祝宴會,回國來陪他嫂子單獨出來吃飯??
他沒那個心思去管别人家的家事,尤其是姓周的。但回想起剛才見到那兩人進門時,女人的眼角隐隐有些發紅,像是剛哭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