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夏爾看着跪在地上,不斷咳嗽的青年,面上閃過一絲憂色。
其實他能發現這處地方純屬偶然。
在王都捅出個大新聞後,他意識到自己把殺艾涅斯特這件事想得太簡單了。
今後再這麼沖動的話,别說為朋友報仇了,連自己的命都有可能搭進去。
想通這點後,他就當機立斷逃出了王都,一路南行,最後繞過邊境關卡,進入了迪爾克海姆帝國。
他要去那裡找個人,順便冷靜一下頭腦。
就在離目的地還有一半旅途的時候,裡夏爾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艾薩克隻是帝國境内一處不起眼的小城,向來和數量稀少的術士無緣。但他卻在這座普普通通的小城裡,感應到了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動。
這個情況讓他有些在意。經過多方走訪查探,裡夏爾找到了波動的源頭——一處肉眼不可見的魔法陣。
它的性質是誘導他人的認知,讓人們的注意力從作用的區域上移開。
在它的下面,隐藏着一處地下通道的入口。
裡夏爾隐隐地感覺到,再調查下去的話,自己會被牽扯進一樁麻煩事裡。
他當然知道正确的選擇是當作沒看見,直接離開,畢竟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他又不想因為自己的冷眼旁觀,讓這座城鎮的居民面臨未知的危險。
在反複糾結後,他還是決定冒險走上一趟,看看下面究竟隐藏着什麼。
出乎他意料的是,通道的盡頭隻有幾間像手術室一樣的房間,裡面什麼人都沒有。
這些房間都有上鎖,不過物理意義上的鎖對裡夏爾沒有任何意義。他甚至不用研究鎖的類型,隻需伸手按在上面,用小威力的魔法破壞掉裡面的結構,再輕輕一推,門就開了。
隻是在進入最深處的房間時,他碰到了一點麻煩。
這個房間裡大概有着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門扉上描繪着一個觸發式的魔法陣。貿然打開的話,可能招緻承受不起的後果。
是賭一把,還是就此放棄?
要是換一個人的話,恐怕隻能打道回府了。但棘手的狀況反而激發了裡夏爾的好勝心。
别人越想隐藏什麼,他就越想要揭開那背後的秘密。
最後,他采取了一個在世間看來簡直匪夷所思的做法:利用自己精細入微的魔素控制力,壓制住魔法陣的同時,以純粹的魔力一點一點地将它清除。
即使對裡夏爾來說,這也是一個巨大的挑戰。在力量的控制上稍微出點差池,就會被卷入到爆炸之中。
他足足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才完成了這個目标。當他擦去額頭上的汗水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在推開大門往裡走,轉入到最深處的那一刻,裡夏爾失去了語言組織能力。
這是一間格外巨大的房間,四周放置着一台台的儀器,操作台上的屏幕或亮或暗,但都看不出具體的用途。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在靠牆的一側安放的巨大的培養槽。它高得幾乎接近天花闆,裡面注滿了無色的液體。
而被關在裡面的,竟然是一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的男性。他在水中靜靜地漂浮着,皮膚的顔色呈現出不正常的慘白。
像是從世界當中切離開來,一切都和他無關一樣,那個人用一雙虛無而空洞的眼睛注視着自己。
他的手腕和腳踝都被安上了金屬的枷鎖,像是被關押的重刑犯。
而在衣領附近,手臂露出的地方,則能看到像蜈蚣一樣蔓延在皮膚上的的紋路。它們有的深有的淺,密密麻麻地擠在一起,讓人觸目驚心。
那是傷口被劃開之後,又被粗暴地縫合上的痕迹。
原來是這樣。
裡夏爾在震驚之後,便是沸騰而上的怒火。
聯想到先前看到的手術設備,他終于明白這個地方是用來做什麼的了。
這是在進行非人道的人體實驗。
所以才要避人耳目。所以才要設下重重的防護。
當這個猜想浮現在腦海裡的時候,裡夏爾已經把手搭在了劍上。
剩下的之後再想,當務之急是先把受害者救出來。
他不知道怎麼操作儀器,那就直接憑借外力來突破。
不管那個容器是用什麼材料制成的,有多麼堅硬,在這把劍的面前都不堪一擊。
至于失手傷人的顧慮,對裡夏爾這種水平的劍士而言更是不存在。
在一聲清脆的響聲後,外殼的玻璃四分五裂,水位退去,被困在裡面的青年也被解放了出來。
可能是很久沒有接觸外界空氣的關系,他立刻開始了劇烈的咳嗽。也因為這個動作,他終于帶上了一點人的氣息。
裡夏爾很想伸手過去拍一拍對方的背,讓他好受一點,卻又有些遲疑。
這個青年不知道被囚禁和虐待了多久,猛然間遇到陌生人,也許會産生警戒或是恐慌的情緒。這時候他再有不妥的舉動,可能就會火上澆油。
除此之外,裡夏爾還有一個讓他感到憂慮的想法。
這個人還能和他人正常地交流嗎?
他會不會被摧殘了神智,或者因為長期的囚禁而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事實上,這個青年在緩過勁後一直顯得有些愣神,裡夏爾一連問了幾個問題,他都像沒聽到一樣。
時間一點點地過去,就在裡夏爾幾乎放棄了的時候,才終于得到了一點回應。
“這裡是哪裡?
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是一處實驗室……是一群瘋子最喜歡待的地方。”
他說話的速度很慢,嗓音也非常沙啞,仿佛很久都沒有說過話。
“瘋子?”
“你也可以叫他們學者,研究者,什麼都可以。”
“你知道他們去哪了嗎?”
“不知道……”青年似乎也有些困惑,“我上一次醒來的時候,那些人還在。”
“他們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幾個吧……不過常駐這裡的一般隻有兩三個。”
雖然這個人的狀态看起來不太好,但說話的條理還算清晰。
接下來的問題就比較敏感了。裡夏爾猶豫了一下,還是硬着頭皮問道:“你和他們是什麼關系?”
“我?我隻是他們的……實驗素材。”
由于青年低着頭的關系,裡夏爾看不清他的表情。
但是不知為何,裡夏爾卻覺得心底深處湧現出一股寒氣,似乎有某種讓他感到不安的因素在蠢動。
這個人在這裡待了多久?他是經曆了什麼才被囚禁在這裡?
他口中的“那群瘋子”到底對他做了什麼?
裡夏爾迫切地想弄清這些問題,但是青年的那種反應,卻又讓他不知道該如何詢問。
“你呢?”青年反過來問他,“你和這裡的人,和‘貝德’又是什麼關系?”
“貝德”?裡夏爾暗自在心裡記下了這個名字,然後搖了搖頭。
“我不認識你說的什麼‘貝德’。我是偶然發現了一處地下通道才進來的,事先并不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他沒有提到這個地方有多難被發現,而他為了進來又花費了多大的精力。
“請你相信我。如果我和他們是一夥的,就不會大費周章救你出來了。”
青年不再做聲,看上去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
“既然你說他們是研究者……”裡夏爾趁着青年放下戒備,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那你知道他們是在研究什麼嗎?”
“這是我一定要回答的問題嗎?”
青年回望了過來。
他的眼睛裡的情感極為複雜。
有着排斥,難言的憎惡,以及不自然的沉寂。
裡夏爾沉默了。
“不。”
許久後,他聽到自己輕聲說。
“這隻是我的一點疑惑,你不說也沒關系。是我冒昧了。”
在看到這些儀器的時候,裡夏爾的腦海裡嗡的一聲,一下浮現出了很多畫面,但都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