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問他,
你從哪兒來?
他說他從海上來。
人們嗤笑,
那時世上還沒有船。】
是一則故事。
封面并沒有騙人,這就是一本故事書。
再翻兩頁,也沒有任何特異之處。
愛洛斯沒從這些故事中找到熟悉的感覺,他掃過自己的書架,也還沒有收集到這個地域的書籍。
實不相瞞,他有點兒喜歡。
如果現在問烏列爾能否割愛,是不是太仗勢欺人了?
還是先問問他從哪裡買到的比較好。
不過在愛洛斯的印象中,這種故事書的用途都是哄不睡覺的小孩子。烏列爾随身攜帶這個做什麼?
愛洛斯望向烏列爾的目光帶上一點探究。
烏列爾迎上他的目光,回答道:
“我路過看到,猜想你會喜歡。”
愛洛斯一愣,他的意思是,這是給我的?
“可惜我要入城,多餘的東西沒處放,保險起見隻好藏進衣服裡。”烏列爾解釋。
“那這本書,送我的?”愛洛斯确認了一下。
烏列爾緩緩點頭,“如果你不喜歡……可以還我。”
“特别喜歡。”愛洛斯這次是實話實說。
想到烏列爾披星戴月趕回王城,路上看到這本書,還要藏好了給他帶回來。
他有些不理解。
但确定的是,收到這個的他,心情不錯。
他撫摸過它泛着鍍金光澤的蘸花切口,這本書看上去價格不菲。
“從哪裡買的,花了多少錢?”愛洛斯好奇道。
他不想占騎士的便宜。
但話問出口,愛洛斯驚覺,以烏列爾的出身手頭不太可能寬裕。為了接管軍團他暫時舍棄了封地,事實上得到的隻有騎士的名頭。
他當然也可能在别處經營了财富,但貪權、愛财總是聯系在一起。
讓愛洛斯忍不住對他多了一份猜測。
烏列爾倒是表情如常:“一個海上商人,沒花金币。”
見愛洛斯露出迷惑的表情,他解釋道:“是用短劍換的。”
愛洛斯這才注意到,他身上确實沒佩戴短劍。
地上有他的長劍、匕首和銀絲錢袋,隻是透過錢袋的網兜看去,裡面裝的似乎是日用品而非錢币。
愛洛斯莫名感覺有些不好意思,沒有騎士不喜歡劍,烏列爾換掉自己的短劍為他帶來喜歡的故事書,到頭來還要遭他誤會。
這有些太不應該了。
但烏列爾毫無所覺,躲避着守衛入城時的烏列爾還滿懷期待,得意過自己将禮物藏得很好。
不過走進王子的卧室後,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甚至想過,不如就悄悄将這本書塞進王子滿滿一書架的故事書裡。
哪怕愛洛斯不喜歡,自己也不必聽見。
不過恰好愛洛斯看到了,并且高興。這實在太好了,如果他真的喜歡它的話。
烏列爾本打算不再多想,他用一闆一眼的方式換好那身裙子,系上圍裙。
又走到鏡子面前戴上假發。
這頂假發精細而輕便,棕色的發卷貼合着他的臉頰,讓他遠看上去确實有幾分乖巧女仆的樣子。
“在你之前,這種東西我隻在那些學究稀疏的頭頂見過。”
烏列爾開口還是成年男子的嗓音,他擺弄着長發,用一半頭發在腦後盤了個發髻。
宮中的女官和女仆大都将頭發梳理得整齊,奈何假發終究有自己的厚度,無法将頭發全部盤起來。
“如果我的臉被認出來怎麼辦?是不是也需要遮擋一下?”
烏列爾沒有再去關心那本書,不過語氣聽着輕快了一些。
愛洛斯仍感覺意外,送禮物的人表現出的小心翼翼,甚至壓過了期待。
愛洛斯想着,至少要在烏列爾面前認真将書放好,好讓人更安心些。
回過頭,卻發現書架裡沒有位置了。
緊接着又聽到烏列爾的問題,愛洛斯隻好先将手上的故事書放進一隻空木盒。
他倒不記得這個盒子是用來做什麼的,但它看起來珠光寶氣,暫時存放一本喜歡的書應該也足夠妥帖。
愛洛斯放好它,才轉去關心烏列爾的裝扮。
他想了想,将自己的眼鏡摘下來,嘗試給烏列爾戴上。
愛洛斯偶爾才會用一下眼鏡這東西。
還是因為手裡的筆記曆經多代,上面都是細小的字,愛洛斯自己寫上去的東西更是龍飛鳳舞,記性不好根本辨認不清。
見烏列爾戴上眼鏡時垂下眼睛,看起來不太舒服。
愛洛斯想到如果隻做裝飾,就不需要放大的鏡片。
他找出眼鏡盒子裡兩片四周沒有打磨過的水晶片,鑲在框架裡面,重新幫烏列爾架在鼻梁上。
現在,他看上去像一位高挑、嚴肅,又學識淵博的女仆。
愛洛斯想起剛才阿尼亞的話,心想要是這樣的禮儀課老師拍我手心兩下,我想必也不會生氣。
烏列爾則全程沉默着,第一副鏡片讓他的眼睛有些酸脹。
也或許是因為,他眼看着愛洛斯将他的書放進那隻盒子裡。
那種空盒子在王子的庫房裡還有不少,上面有着玫瑰徽記。
他怎麼會認錯呢,愛洛斯打造它們隻有一個用途,盛放送給别人的禮物。
愛洛斯向來大方,他以後會将這本書随手送給誰,是在生日、慶典還是當做還禮?
收的人會喜歡它嗎,會感謝愛洛斯嗎?
會在往後時光,分别後,每當撫摸它的紙頁,讀到内裡的故事,就想起送它的人嗎?
愛洛斯會記得它嗎……
愛洛斯。
會記得自己麼。
烏列爾驚覺自己過于沉浸這情緒,他捏了捏手掌,些微的痛覺讓人冷靜。
他也不費什麼事就想通了,自己其實沒什麼可不高興的。
他隻是想看愛洛斯收到它那一瞬的開心。
書是他要獻給愛洛斯的。
怎麼使用随他喜歡。
自己也是。
一無所覺的愛洛斯,還在微微傾身幫烏列爾調整着眼鏡。
他身量比烏列爾高出一些,在烏列爾不穿戰靴的時候——為方便騎兵作戰,戰靴都做了高跟。
烏列爾本就挺拔,穿上那雙鞋,幾乎可以睥睨王宮中的所有人。
愛洛斯近距離觀察着他的騎士,眼鏡是有了,可看着他光潔的額頭,總覺得還差點兒什麼。
想了想,他将鏡子和剪刀塞到烏列爾手裡。
“來,給自己剪剪。”愛洛斯将一片頭發翻撥到他前額,“能擋多少是多少。”
烏列爾生疏地握住剪刀,去看鏡子裡的人。剛才的輕快已經不見。
愛洛斯則不再管他,坐回椅子上。票選會議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但他現在很發愁。
他需要能讓人盲目的草藥,以配合他的催眠。
即便他水平精湛,但無論是魔法,還是催眠,都不像故事中說的那樣神奇。
魔法的效力大多數時候微乎其微,它不會一步就幫你挪動物品,實現心願。
你得格外努力,才能篩選出正确的書籍、正确的儀式、正确的咒語,在這之前,還需要調用你自己的靈性。
像他的老師阿方索學士,就覺得朝中諸如财政大臣之流,格外愚鈍渾濁,根本沒有鍊接神秘力量的能力。
但除了這些,材料才是大部分儀式成功的基礎。
力量存在于世間萬物,包括你自己。借用濃度格外高的花草樹木、山石動物的某部分,是最普遍的方法。即便再強大的法師,也不會拒絕這些珍稀材料。
更何況愛洛斯。
當他清點了自己的所有材料,發現櫃子裡空蕩得可憐。
他也不記得最後一點材料被他用作什麼,反正他找遍卧室,都沒找出和一櫃子材料相匹配的藥水。
最終他盯上櫃子裡一隻裝着藍色液體的瓶子。
在愛洛斯所需材料的那一格,已經空空如也。異域材料,一時半會兒他根本買不到新的,更别說如此緊急的情況。
剛剛好,這瓶藍色藥水的配料表裡有種材料,他可以選用它做基底。
愛洛斯糾結的是,這一人份的藍色藥水,它的作用是吐真。
它是衆人皆知的,能讓人說出真話的藥水。
愛洛斯本打算之後一旦有人污蔑他弑君,就拿出藥水解釋自己的清白。
這在審判中可以算數。
它隻有一人的量了,如果現在非要用它配置其他藥水,将會一滴不剩。
筆記裡的制作儀式也不是必定成功,如果出了差錯,一瓶都要損失掉。
可他想短時間說服一個人,配置新藥水出來是最保險的方法。事實上,他本還想着越多越好。
愛洛斯沒猶豫太久,黃昏之後就要票選了。
他将烏列爾晾在一邊,時鐘的指針轉了四分之一圈,他的坩埚裡也誕生了新的藥水。
愛洛斯揣上那隻小玻璃瓶。
“走吧,去見我哥哥。”
烏列爾已經剪好了額前的碎發,将他漂亮的額頭遮蓋得嚴嚴實實。
此刻正在嘗試将他的劍不露痕迹藏在寬大的裙擺裡,聞言問了一句。
“大王子?”
“不,歌加林。”愛洛斯說着,撥弄起烏列爾額前好笑的碎發,他的頭發一邊剪得太長了,幾乎遮蓋住眼眸,一邊則剛好蓋過眉骨,讓那張美麗的臉看起來有些陰郁,“對了,烏列爾,坊間傳聞你和三王子曾經兩情相悅,你說他不會認出你吧?”
騎士的劍當啷一聲掉在地上,他擡起眼眸。
“殿下,你認得出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