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清侯,你當真要看着阿娘愧疚終生、生不如死嗎?”
“阿娘……”李誼流淚搖頭,已是聲滞難發。
“李誼!松手!”崔皇後厲聲喝道。
生生世世,再不會有那一眼更漫長。
李誼松手了。松開的是母親的衣角,也是自己的生命裡,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最後,崔皇後說:“活着,贖罪。”
崔皇後仰面而墜。而李誼如魂飛魄散一般,怔在原地一動不動,連喘息都消弭。
直到,他整個人如脫手的絲帶般,怅然落地。
這一落,就是一輩子再沒能起來。
“咳……咳……”昏迷之中,李誼咳得有些重了。撕裂的疼痛瞬間自心口,蔓延至五髒六腑,生是将李誼從沉淪的汪洋中拽回幾尺。
朦朦胧胧中,李誼恍惚看見車門打開了,他已分辨不清日月的光如絲巾般披在他身上。
門口人影攢動,隐隐有人在說話。
“首尊,他燒得厲害,已經脫水了,怕是真的快死了。要給他灌藥嗎?”
“有何必要?好歹也是背着十萬條人命的人,哪那麼容易死。”
再後面的聲音,李誼像是雙耳灌滿了水,一丁點都聽不見了。
直到他突然,又出現在了宮城外的荒地。
因為死人太多,便是一人一張草席子都不夠,又怕生疫病,便在宮城外挖出一個個大坑,将屍首扔在裡面點火燒。
兩個内監一左一右跟在李誼身後,引着他停在一個大坑旁幾十步。
那個坑足有五人深,坑底堆着一層木柴。
見李誼到後,才有人一揚手下令,便見一輛輛木闆車推來揚起,将一具具屍首倒進坑中。
他們有的身穿官服,有的铠甲都沒來得及脫,就一層一層疊于坑中。
當潑油火起時,刺鼻的味道讓兩個内監都嘔得站不直身子,可李誼站在原地看着沖起的火,一動沒動。
四十七個人。
李誼現在也想不起,當時是怎樣的心力,撐着他把人數清。
就在這火越燒越旺的時候,宮城門就沒關過,源源不斷推出的木闆車大排長龍。
回宮的時候,李誼走在前,兩個内監遠遠跟着,小聲嘀咕道:
“都說七皇子仁心,可今日眼見這麼多人焚化,人家愣是面不改色……小小年紀便能如此鐵石心腸,也真不愧是淌的是崔家血……”
就在内監話音剛落時,便見遠遠走在前面的李誼雙腿一軟,毫無征兆地跪倒在地,而後整個人撲栽在地上。
“七皇子!”兩個内監快步跑向他,卻在看到輕步龍頭辇時停了下來。
玉辇緩緩停在李誼面前,辇上人居高臨下看着伏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李誼,一言不發。
李誼察覺到了面前人,咬着最後一口氣,掙紮着立起身子叩頭行禮。
“兒臣李誼……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回話。”
“是……”
那一刻,千萬道目光落在李誼身上,看着他狼狽地爬了又摔、摔了又爬,直直五次,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
“被抱上龍椅的那一刻,你想到過今天嗎?”
“……陛下……”明明一個字沒說,開口時李誼的嗓子已經啞了。千思百感都在腦中快要滿得炸裂,可到他嘴邊,卻沒有一個字。
“兒臣……萬死……”
萬死,這是他唯一能吐得出的兩個字。
可萬死,怎麼能夠,又有什麼用?
皇上看着李誼沉默片刻,直到起駕離去,再沒說一個字。
玉辇走了,李誼倒了,宮門外一坑火滅,一坑火又起。
這次直到李誼被擡回去,也再沒能爬起來。
可那日的火,燒了十二年,直到今日仍日日出現在李誼眼前。
李誼越縮越緊,想從那烈火中搶回一點自己的溫度。
可冰冷的身體,又能給心靈什麼慰藉呢。
還要再往下沉嗎……
李誼心中問自己。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 句女聲。
真實,清晰,有力。
“醒醒,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