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鏡看着手中的終端。
她的副手給她遞上厚厚的文件,難以遮掩眉眼間的興奮:“所長,第二十代進化液臨床試驗記錄在這裡,不良反應占比低于百分之零點三,我們成功了!”
“噢……”百裡鏡點點頭,“這樣麼。”
寬敞明亮的辦公室裡,所有人都開始歡呼,進化液是一項偉大的發明,而現在這第二十代進化液的成功,更是有着裡程碑的意義!
研究所所長百裡鏡曾提出一項假設:所有人,即使是原種身上也有來自其他生物的進化因子,隻要能夠激發這些因子,所有人都能使亞種甚至進化種。
于是進化液的更新換代研究開始向這方面靠攏,終于,在經過了十年的努力後,研究所成功了。
經過了十年的跋涉,所有參與該項研究的研究員都在歡呼,唯有主持研究的百裡所長,在喜悅的人群中滿面恍惚。
百裡鏡很茫然。
第二十代進化液成功了……這很好啊,那麼我接下來又要做什麼呢?
她看着流下歡喜淚水的助手,最終還是起身默默離開了辦公室。
走廊上的落地窗明亮潔淨,倒映出她的影子:高挑的女人妩媚鋒利,鼻梁上的黑框眼鏡束縛了她刀鋒一樣耀眼的面容,取而代之的是幾分知性與沉穩。
而她的眼角眉梢,也終于是爬上了皺紋。
百裡鏡看着自己的倒影,突然間就覺得很陌生。
原來我已經變成這樣了嗎?
這也許是天意吧,第二十代進化液,竟然會在……忌日裡成功。
三十年了,已經整整三十年了。
百裡鏡看着窗戶中她逐漸變成淺黃色的雙眼,壓抑着胸膛中的感情,閉了閉眼睛,讓自己恢複成黑瞳的樣子。
她啟動自己的車,駛離了研究所。
終端響了,她的助手叽叽喳喳:【所長!您不來參加我們的聚會嗎?】
百裡鏡溫和地笑了:“我就不去了,你們玩得開心。”
她看着後視鏡裡自己如今的模樣,挂掉了終端。
車停在花店前,百裡鏡買了兩束白花,又坐上了車。
這一次,她重新駛回研究所,但是并不是去參加助手研究院們的狂歡,而是去研究所後的墓地。
墓地裡沒有人。
不管是怎樣的榮耀輝煌,過了三十年,大概也沒有多少人會記得了。
百裡鏡走到了屬于研究所戰士的集體公墓裡,最後停留在一處石碑前。
這一處石碑上刻着二十三個字母,獨獨缺了一個Σ。
但是百裡鏡知道,這裡是不缺的,二十四個人的骨灰,一個不少。
她蹲下來,将兩束花一左一右放好,她并不是第一個來獻花的,這裡已經放着三束花了。
一束與她一樣是白色的花朵,另一束似乎是遠東戰線獨有的雪蓮,第三束……則是青尾蘭——他們三個是不會準備兩束花的,另外的二十三個人他們從來就當做不存在。
百裡鏡看着看着,突然就紅了眼眶。
“哥哥……”她輕輕說,“哥哥,我來看你了。”
“……今年我又離婚了,宣哥你不要擔心,這一次我們兩個人都沒有錯,隻不過是不合适,過不下去了,我最近又看上了一個小明星,下一次我帶他來給你看看。”百裡鏡撥弄着自己的花束,低聲道,“已經三十年了呢……時間過得真快,我眼尾都長了皺紋,我的第二十代進化液研究成功了,以後原種應該會越來越少,我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大概去研究第二十一代……吧。”
百裡鏡頓住了,淚水讓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她摘下了那副平光眼鏡,沒有控制好力道,捏碎了它。
百裡鏡随手将它扔在地上,雙手捂住了臉。
“哥哥,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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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有些昏暗了,百裡鏡起身,将眼鏡的碎片收入包中。
她其實還想擦一擦墓碑,但是墓碑光亮得就和新的一樣,沒什麼擦的必要,這麼多年下來,墓碑上的字都快被磨平了。
如今他們四人,天各一方,除了她選擇了研究所,另外三人都各自去了邊界線,每年大概隻有今天他們會在這裡重逢,雖然仍然是刻意地回避着對方。
百裡鏡知道,她在墓碑前的時候,另外三人也在不遠處看着她。
她并不想和他們來一個相見歡,她選擇了直接離開。
每年一次也夠了,一直哭下去的話,宣哥大概就要擔心了。
三十年過去,百裡鏡活成了她最理想的樣子,她溫和地待人,負責地工作,揮灑着感情,今朝有酒今朝醉,除了老找不到穩定的伴侶外,一切都似乎很完美。
總比那幾個守邊疆的來得穩定。
夕陽即将落下,在黃昏的餘晖中,墓碑被染成了最溫柔的顔色,仿佛宣哥仍然在那裡看着她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