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也許,就因為雅娜是爬行類。
“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了。”雅娜卻反過來安慰我,“從小到大,我們爬行類都生活在壓抑的環境裡,既然種族歧視是既定的事實,那麼我就更要做出不得了的貢獻,我要告訴這個世界,爬行類是多麼值得尊敬的,你看,我不是已經獲得了這麼多成就嗎?而且,我還得到了那麼多的善意……”
歧視這種東西,是無所不在的,而我作為哺乳類,根本沒辦法設身處地地感受到雅娜的遭遇,我正在享受特權,一種來自壓迫而誕生的特權。
爬行類是粗魯的,爬行類是醜陋的,爬行類是愚昧的,爬行類是危險的……
百餘年前,爬行類是奴隸,可即便如今早已廢除奴隸制,作為“主人”的鳥類和哺乳類,作為“外人”的魚類和兩栖類,依然擺脫不了思維上的枷鎖。
可我又能怎麼辦呢,聯邦是一個大熔爐,這裡有着這世上的所有種族,我們隻能相互磨合,這麼一路走下去。
也許隻能像雅娜這樣,堅韌又溫柔地反抗,像是岩石下的種子,用新芽沖破堅固的封鎖,繁衍出參天大樹來。
我要幫助她,除了她是我的朋友,更因為這份志同道合的信念。
*
我又談戀愛了。
咳,說來慚愧,我一不小心推倒了雅娜的哥哥,這屬于不道德地啃窩邊草,是全年發情的兔子們都嫌棄的行為……
但!一個再理智的人也容易被美好的肉。體所迷惑,當你身邊頻繁刷新一位身材勝過模特運動員且穿着暴露,面貌英俊且單身,力量強大但脾氣溫和的異性……雅娜的大哥和她就是一樣的人,充滿了美好的品德。
試問誰能忍住,反正我不行。
我上了!
隻有一點有些奇怪,當知道我們在談戀愛的時候,雅娜雖然表現得很開心,但卻又有些沉默,我能看出她的情緒有些不對頭,而雅娜對此也無法做出解釋。
事後回憶,也許雅娜正是太了解她的兄長,以至于她在潛意識裡,就猜到了這一場緣分的結局……
但在當時,我真的以為我遇上了獨一無二的奇迹,這個世界上竟然真的有這樣默契的人,他和我所期盼的一樣正直善良,願意與罪惡做鬥争,在結束了兵役後,投身于社區工作之中。
就像是媽媽找到了一個不願意離開她的新伴侶,我和塞缪爾是可以像姐妹兄弟一樣,永遠在一起的。
也許這個社會裡有許多人認為一個家庭中不應當存在性關系,但當時的我,卻萌生了想要和那三兄妹一同過一輩子的念頭——尤其是在我知道,雅娜無法生育的時候。
這種事情不是常有的嗎?無法孕育子嗣的人會加入其他人的家庭,這樣的雄性獸人比比皆是,隻不過他們都會追尋血脈,去加入最親近的支脈,或者是尋找同族,很少有異族相伴。
是啊,為什麼幾乎沒有異種族組成的家庭呢?其實這個社會早就給了我答案,多少人已經用一生血淚換來了命運的考驗,而我卻隻是,視而不見。
*
媽媽是反對的。
她當然反對了,她是警察,卻也有着根深蒂固的偏見,她認為爬行類很危險,她也許能忍耐我找一個短暫的情人,但她卻絕對抗拒我和爬行類組成家庭。
她非常強硬,非常,非常強硬。
“就算你想要找一個外人加入家庭,那麼對方也必須是個哺乳類,而且還得在愛中長大!絕不可以是孤兒!”
我很讨厭這樣不自覺的歧視,于是和母親大吵一架,就這樣不歡而散了……反正,成年後的獸人也該有自己的家庭,不再是媽媽懷裡的寶寶,一定的距離反而能讓彼此更加親密,我會證明給媽媽看!
我和塞缪爾越來越合拍,但我和媽媽隻見的分歧卻難以消弭,塞缪爾從來不對此發表意見,他隻聽從我的決斷,因為他愛的人是我。
我不是沒有質疑過自己的選擇,我曾有過許許多多的情人,但隻有這一場前綴漫長的愛情,給了我截然不同的感覺。
再沒有比塞缪爾更癡情的愛人了,我能感覺到我在他的世界裡占據了極其恐怖的地位,他在我面前時甚至有些卑微,雖然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這樣,畢竟他不論哪一方面都很優秀……
除此之外,我們這暫時組合的一家是能相處融洽的,西德尼也開始叫我姐姐,像是在面對雅娜和塞缪爾一樣,這個從小到大就離不開暴力的少年,竟然也開始重拾學業,像是一個傻舅舅一樣帶着小宣玩……他不是一個喜歡孩子的人,而且自己也還隻是個半大孩子,卻願意不計代價地陪伴一個小他十歲的幼崽,也許他和小宣投緣吧。
進入了一軍後,我才發現,以我的身體素質已經有些跟不上訓練了,我決定轉職法醫,隻要是能踐行正義的職業,都是我所向往的未來,塞缪爾很支持我的選擇,而他也以爬行類的身份競選上了治安官。
治安官!多好啊,治安官可是比警長還要難得的,這個職位意味着能夠被整個大社區信任,在這上萬人的社區内,塞缪爾竟然打破了種族偏見,用這種無比勵志的方式,為整個社會做貢獻。
塞缪爾确實做到了,我親眼看着這個糟糕社區在不斷變好,犯罪率下降,種族矛盾改善……
我想,我更加愛塞缪爾了,我們是志同道合的夥伴,我們能一同往前走。
一切都是那麼美好,直到那一天,雅娜拉住了我的手。
“宛,你要小心一些我的哥哥。”她的神情迷茫又慌亂,甚至有些語無倫次,“要不然……要不然你們分手吧,你帶着小宣一起走吧!回你媽媽的身邊,你們才該是一家人的……”
我不明白雅娜為什麼要這麼說,我甚至以為她吃錯了藥,可是雅娜卻反應得非常激烈——
就像是被壓制到了極點的彈簧,她的情緒崩潰了:“我的哥哥根本就不是你理想中的‘正義治安官’!他也沒有什麼無私善良的品格,他根本不在意殺人,他從來沒有把别人當作過同類,他對你的愛也是自私而卑鄙的,就像那些寄生植物,他遲早要把你纏死的!”
雅娜說不出原因,她隻說她能感覺得到,我隻能不斷追問,卻得到了一些聽起來很奇怪又不可思議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們是在孤兒院裡長大,那些曾經欺負我們的人都得到了很糟糕的下場,我們曾經的院長是被謀殺的,開膛破肚,可警察找不到兇手……”
“媽媽是在我老家醫院裡難産而死的,那家醫院在去年毀于一場大火,數十位醫生護士被鎖在病房裡,死傷慘重……”
“那個辱罵西德尼的老師,在兩年前逝世,死于家庭泳池的溺亡……”
“你還記得騷擾你的那隻獅子嗎,他摔斷了腿,這一輩子都離不開輪椅……”
“我們的社區是在變好,可是東城區的幫派行為卻沒有改善,整個東城區的犯罪率在上升……”
“你知道嗎,所有的,欺辱了我們的,阻礙着哥哥的,不論是人還是群體,全都都消失了……”
……
我簡直就像是聽恐怖故事一樣,到最後隻剩啼笑皆非:“雅娜,你不會是說,這些都是你哥哥做的?!”
雅娜哭了:“我沒有證據,一丁點都沒有,我受不了了,他在隐瞞我,他在欺騙我!”
雅娜身體不好,不能有這樣激烈的情緒,我趕緊安撫她,事後我和塞缪爾談了談,給雅娜找了一位心理醫生,希望這樣能夠幫助到她。
塞缪爾表現得是那樣痛心疾首,他不斷地自責沒有給我們安全感,以至于讓雅娜有了心理問題,他那麼真誠,那麼懇切,于是我相信了——
而事實證明,這是我做出的第二個錯誤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