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叢微動。
雙腿夾緊馬肚,坐騎踏雲會意,徑直向那座高丘急奔而去。
今日第一縷晨光終于破開濃厚的雲翳,照在玄甲之上,泛着冷光。
“下一箭,我可不敢保證會不會釘在你的額頭之上!”他厲聲用匈奴語說道。
霍然,一個瘦削少女自叢中站起身來,晨光打在她身軀之上,拉出一條長長的影子。
她站立高丘之上,巍然不動,殘破不堪的衣擺随風獵獵作響。
少年的聲音如同敲擊在淬火兵器上的重錘,帶着濃濃肅殺之氣,“後營之事,可是你之手筆?”
“是。”少女眸光冷冽。
二人之間的距離迅速拉近,隻需再一瞬,踏雲便會撞飛她形銷骨立的身軀。
那少女依舊站立不動。
玄甲少年将弩挂好,擡手,腰間環首刀“噌”地一聲出鞘,刀光如鏡,眼中頓現殺意,“出手,否則你必将死于我刀下!”
少女眸光微動,反手自腰後抽出青銅長刀,微微弓起脊背,紮穩腳步。
冷汗和着血色自發間滾落到她長睫之上。
燙得她睜不開眼。
她咬緊後槽牙,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擒穩刀背下段。
那人手上那把泛着冷光的長刀,會像切開樹葉一般毫不費力将她的刀和腦袋劈開。
她隻有一次機會,她繃緊渾身肌肉,深吸一口氣。
一瞬飛逝而過,馬蹄裹挾煙塵撲面而來。
铿锵一聲,兩刀相擊,撞出一道耀目火光。
少女橫刀格擋,被砸得身形下陷,沙齊腳踝,手上青銅刀被對方不斷下壓,刀刃逐漸逼近幾近頭皮,她幾乎能感受到對方那把刀鋒透出的涼意。
在手上青銅刀崩斷的一瞬,少女雙膝一跪,借身形優勢,向馬腹下滾去,堪堪躲過了刀刃。
馬蹄聲砸在耳際,幾乎要将耳膜震碎。
她在原地愣了一瞬,揉揉手臂,用斷刃支起身軀,看着那匹沖下高丘的馬兒,道:“我已接過你一招,可否同我談個條件?”
霍去病調轉馬頭,哂笑一聲,“條件?你有何資格同我談條件?”
“我自有資格,就看你給不給我機會。”少女聲音微啞,氣勢卻不輸他。
他起了興緻,策馬逼近少女,“你乃何人?”
“秦……我乃漢人!”
“漢人?”他将手上環首刀往前一抵。
少女瞳孔微縮,那鋒利刀尖便停在她下巴處,刀尖冰涼貼在肌膚上,引起一片戰栗。
手上微微使力,刀尖便将少女下巴挑起。
少年于馬上垂視她。
面頰染血,脖頸纖細,看身形,确實不像是能殺了那麼多匈奴人的殺手。
但身上血迹斑斑,眼神帶着毫不掩飾的銳利,那樣冷靜地接下自己一擊,還在踏雲蹄下活了下來,種種迹象無不證明着,她就是那個詭詐至極的殺手。
“何名?”那紅袍玄甲的小将,以漢話問道。
“殷陳,我名殷陳。”少女亦用漢話答道。
殷陳?霍去病咀嚼着這兩個字,想起了家中那個黏人的幼妹陳茵。
殷陳下巴被迫擡高,身軀僵直,手臂微微顫抖,臂上包紮過的傷口在方才的一擊之下再度崩裂,鮮血自指尖不斷滴落入腳下沙塵之中。
收刀入鞘,長腿一掃,他翻身下馬,打了個響指,坐騎踏雲聽話退後幾步。
下巴處滲人的冰冷撤走,殷陳松了口氣,望向眼前人,他身形挺拔颀長,一雙眼透着冷厲,挺秀的鼻尖和下颌有擦傷。
她微微一笑,“郎君若能帶我回漢,我亦有東西可作為交換。”
“哦?你所說的是為何物?”少年半垂着眸,看向眼前清癯少女。
殷陳轉身,自藏身的沙拐棗叢中提出一個包裹。
她将包裹遞向他。
那原本雪白的狐裘如同在血水中撈出一般,透着濃濃的血腥味,霍去病退後一步,雙眼微眯,“你不妨打開,讓我看看是何物?”
殷陳聳聳肩,解開包裹,揪起那物什遞到他面前,笑靥明媚,“郎君覺得,這個東西可夠格?”
而她手中抓着的,赫然是一顆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