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抛出幾枚半兩錢,“把那簦拿過來。”
乞丐喜出望外,接過銅錢歡天喜地跑過去将簦拿過來遞給他。
簦柄上有幾個針眼小孔。
将簦還給乞丐,打馬回東市。
乞丐看着少年的背影,将錢币往天上抛去,擡手快速接住那幾枚先後下落的錢币。
柳市市牆外,牆上印着幾個明顯的腳印。
幾乎就是一瞬間,他知道那就是殷陳的腳印。
她的右腳在受了傷之後着力點總在左腳,因而左腳鞋底總是摩擦得更光滑些。
到長安半月,她的仇家除了設計她入獄的那個人,就隻有那夜在席月樓後台被她擲針的昭平君陳瓊。
設計她入獄的人不可能會露面。
便隻有陳瓊了。
那夜他并沒有離開,而是快速閃到了幕簾後。
他聽到了陳瓊嘴裡吐出的“野種”二字。
從小到大,有無數人暗地裡罵過他是個野種,他曾忿忿不平過,也曾同那些人大打出手過,可年歲漸大,他也學會了掩飾情緒。
生在長安,總該學會這一點。
可殷陳,她在聽到陳瓊話後,眼中迸激着恨意,她毫不猶豫地将那根毫針丢了出去。
那一瞬,他承認,他有些羨慕這樣的殷陳。
但也僅有一瞬,他随即想到了昭平君身後的陳家,他不得不顧及盤根錯節的人情,不得不盤算着這之間的利益沖突,不得不考量身側站着親人。
所以,他的委屈就算不得什麼。
這些盤桓在心中的考量,是會将一個原本恣意的人活得處處掣肘,步步為營。
可殷陳,她又為何為自己不平?
他看着牆邊的痕迹,視線掃過牆邊的泥湯,其中閃過一絲銀光。
抽出腰間的劍,将那塊泥撥開,果然是殷陳留下的針。
打馬回到廚城門,問那城門校尉,“今日一早,有沒有隆慮侯的家眷出城去?”
城門校尉查看了出入記錄,“回禀君侯,隆慮公主在蚤食時出城。”
他立刻調轉馬頭前往平陽侯府。
曹襄正在簾下悠然聽雨,見他冒雨而來,“怎的了?”
“隆慮侯在長安周邊各縣的房産你可知有哪些?”
曹襄看他面有憂色,喚侍女做一碗姜湯送來,引他往書室去。
張賀和曹襄公孫敬聲等幾個少年自小組一個組織,收集長安各個權貴的小道消息。
之後,這個組織便聲名在外,有些人想要讨好權貴,便會向這個組織買些消息。
他們做這些本就是一時興起,後來各自都長大了,忙于自己的事,這個組織便也就将近散夥了。
曹襄将那沓缣帛自上了多層鎖的匣子内拿出,翻出堂邑侯的那一卷。
手指順着那密密麻麻的文字往下劃。
堂邑侯家産雄厚,孝文窦皇後仙逝後将家産全數贈予了窦太主劉嫖,因此長安城外的房産也多得幾雙手都數不完。
窦太主面首董偃提議将城外的長門園獻給今上作為離宮使用,他們也曾去過長門園,滿目琳琅,不比未央差。
陳家資産可見一斑。
曹襄翻到後一張,将缣帛遞過去,“你要查隆慮侯房産作甚?”
霍去病接過缣帛,在心中默記下,将缣帛還回去,“尋個人。”
侍女叩門,“君侯,姜湯送到了。”
曹襄将缣帛收好上了鎖,二人出了書室。
侍女端着食案在門外候着,食案中那碗賣相難看的姜湯散發着同樣難聞的氣味。
霍去病裝作看不到,徑直大跨步昂首挺胸想離開。
曹襄立刻扯住他的衣袖,端起那碗姜湯塞到他手裡,“不喝完不許走。”
他盯着那碗姜湯,眉頭微沉,視死如歸般遞到唇邊,鼻腔被濃烈氣味灌入,仰頭一口悶完,将碗遞給曹襄,吐出一句評價,“難喝。”
曹襄将案中幾顆饴糖丢過去,“你今日乖乖喝藥的獎勵。”
他擡手一一接住,轉身離去。
曹襄笑得像個欣慰的老父親,他竟真的乖乖将姜湯喝完了,看來要尋的這個人對他很是重要。
果然長大了。
他随後想起那日霍去病來找他尋義妁的消息時說過的話來,他寫了封信,着人送往漆縣。
霍去病打馬出了廚城門。
在他出城不久,一輛華貴馬車也行到城門。車簾掀開,一張俊美得近乎不辨男女的臉現在眼前,一雙眸子含笑,頗為彬彬有禮,“勞煩行個方便。”
城門校尉一見此人,畢恭畢敬拱手作揖,“董君這是何處去?”
“家中人不懂事,且去收拾爛攤子呢。”夭桃秾李的男子微微一笑,答道。
牆根下的乞丐執着那柄簦看着車駛出長安城,懶洋洋搔搔頭,“有好戲看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