觑眼望向男子腰間的長刀,我張嘴試了試,能發音了,喚他一聲,他置若罔聞。
我向刀悄悄探手,他蓦然睜開雙眼,驚得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紅了紅臉,我給他看兔肉上的牙印,“咬、咬不動……”
又瞥了瞥他的配刀,我喏喏地加了句,“我餓……”
他的臉隐在繁枝茂葉投下的陰影之中,不帶半分情緒。我猜不透他的意思,卻見下一刻,他拔刀出鞘,插在身旁的亂石之上。
我開心極了,說着謝謝撲了過去,左拔,右拽,又淚了,我到底是有多弱?
刀,拔不出來。男子,又不甩我。我隻有蹲在那兒,拿兔子蹭刀子,一點一點地擂。
終于吃到嘴裡,雖然滿嘴的草腥氣,我卻還是幸福地想流淚,剛才差點兒拿清白換的幹糧根本就不夠塞牙縫,這才是真真正正實打實的肉啊。
吃完兔子,填飽肚子,暮色正沉,月隐雲間。
山夜星雨疏落,淅瀝如絮,沾衣不濕。也不知道現在是什麼季節,還是細雨清寒,我身上穿的綢裙很單薄,柴焰劈啪作響,我緊緊挨着火堆,卻仍覺得冷。
草木濕氣中,林風襲襲,夜色像滴入杯水的濃墨,暈散開來,染黑了一切。隐隐獸鳴在風中起伏,點點幽光森綠懸在荊棘叢生的灌木深處。
我緊了緊衣物,有些瑟怕。偷偷去瞧男子,他倚坐着塊大石,一腿伸直,一腿半屈,橫刀在胸,微微阖目。我抱膝蜷縮着,一聲狼嚎入耳,驚的我向男子身邊湊了湊,緊緊抱頭捂耳。
男子未動,我顫着睫毛低頭,向他那邊又靠了幾分,悄悄伸手,小心翼翼地去攥他的衣角,這才止住了指尖,怎麼也無法抑制的輕顫。
嗚嗯,果然,跟着他才是正确的選擇。這麼想着,我又往男子那邊蹭了蹭,他的身旁,很暖和。
“唰——”的一聲利響,寒氣貼指而過,我呆怔地舉着手中的半截衣布,瞧着斜插在前的泠泠寒光利刃。
僵木起身,抱膝縮坐回火堆旁,我垂了腦袋。
喵的,我要收回那句正确的選擇。
夜遇突襲時,我仍蒙頭大睡。翻身的功夫,冷光閃掣腦門。
我倏然驚醒,正見長刀擋開直刺向我的利劍,男子拽了我扔向身後,與敵衆纏鬥在了一處。我心驚膽戰地躲在岩石後,看他與那些人厮殺,他舊傷未愈,腹背受敵,頻添新傷。
一刀刺入最後一人的腰腹,他渾身是血,倒向血泊,閉了雙眼。
我一愣,連滾帶爬地撲過去,探了探他的鼻息,而後手忙腳亂地在他身上翻出幾個青色瓷瓶。掀開他的衣物,月色下,猙獰的傷口血肉外翻,汩汩滲血。抖着手将瓷瓶中的藥粉一股腦倒在上面,連撕帶咬扯了裙子,把他的傷口緊緊包紮起來。
我抱着他,有些茫然無措,滿腦子都是,他要是死了,我怎麼辦?
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屍體,耳中,是隐隐風聲獸鳴。我怕的打顫,将臉埋入男子的脖間,那裡尚存的溫度與微弱的跳動,成了我在這漆黑荒林怖夜之中,如潮恐懼裡,唯一的浮木。
天明天又黑,天再明,我驚醒。
不知是何時睡着的,我依然緊緊抱着男子,伏在他脖間。渾渾噩噩地擡頭,看了看四周,意識到自己仍在異世荒林,我蓦然清醒。手忙腳亂地探向男子鼻息,卻見他睜着涼薄的烏眸,空洞地看着我。
“你、你醒了,”我怔了怔,一把抱住他,“哇”的哭出聲來,“你終于醒了啊!”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我想,就連當初考進林凡所在的大學,我都沒有像現在這樣慶幸過。
我費力地将男子拖扶到樹下,讓他倚着樹幹,遠離那些屍體。我替他檢查了傷口的情況,換了藥,重新包紮。他昏昏醒醒,不時會發燒。我用浸了河水的衣布,一遍又一遍幫他冷敷額頭,将水滴在他幹裂的唇上。
男子再次清醒,我正挽了裙子,在河裡捉午飯。我摔在水中,渾身都濕透了,别說魚了我連隻螃蟹都捉不到。懊惱地拍打水面,我仰臉,正對上男子的視線,忙爬起來,跑了過去。我卷了樹葉盛了水,喂給他。他一動不動,隻會偶爾眨眼,證明人還活着。我掰開他的嘴,将水給他灌進去。
我覺得他要好起來,還需要食物,高蛋白的食物。可我捉不到魚,追不上兔子,打不着麻雀……最後,我摔的鼻青臉腫,終于從樹上摸了幾個鳥蛋回來,用火烤了,剝了殼,全給他塞嘴巴裡。
山有四季,驟雨傾落。
我猝不及防,舉高用來作盤碟的荷葉,頃刻被急風吹的零落。我撩裙袖,為男子遮擋尚未結痂的傷口,一眼瞧見處兩石相倚的洞隙,忙扶了他過去,将他給塞了進去。塞完才發現,石縫寬度隻容一人坐卧,沒我的落腳之地了。
四下張望,一時也尋不到什麼可以避雨的好地兒。再看男子,受傷的他,與木偶沒什麼區别,隻多了心跳,和會眨眼。雨珠撲淩淩砸在臉上,我有些糾結,心一橫,坐在他腿上,窩了進去。
淅瀝淅瀝,雨落連珠,石隙間卻幹燥溫暖。
我第一次跟人離這麼近。近到,他的氣息都吐在我的臉上,淡淡的腥鹹,像是血的味道,又像是混了泥土草木氣息的這場雨。
我後知後覺,比起木偶,除了心跳和會眨眼,他還有呼吸。
我的臉蓦然通紅,低低垂着腦袋。山雨稍停,火燒屁股就沖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