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仰着頭瞧了他片刻,喚他,“步殺——”
他緩緩垂眼,有些恍惚地将視線落在我的臉上,呆了呆,起身便躍上更高的枝桠。
“……”
要不要……躲的這麼明顯啊……他喵的光你方才坐的那高度,我蹦起來把手撐直了都碰不到你的腳後跟好吧!
我仰着頭,繼續好脾氣道,“飯煮好了,我們吃飯吧?”
“……”
步殺垂看着我,眼眸如細雨碎幽潭,輕漪淺漾。倏而卻又扭臉,目光側向一旁。我幾乎要抓狂了……就不能,應我一聲麼……
“丫頭,”溫潤的聲音自身後傳來,一隻大掌壓上我的腦袋,“怎麼還不過來?飯可要涼了。”
“可步殺……”
我掙紮着仰頭去看步殺,卻又被大掌壓下,“莫用管他,肚子餓了他自會下來。”
“可是……”
腦袋被緊緊固住,被迫轉身,我有些低落,可是,這飯是我專門做給他吃的啊……
“莫要理他,”耳側傳來前輩壓低的聲音,“那小子的性子就像貓兒,你越理他,他越傲的來勁兒。你不理他,他自己就貼過來了。”
我半信半疑地仰頭,亦壓低聲道,“真、真的麼?”
他但笑不語,展袖,在我臉側擦了擦。我瞧見那青白衣袖上沾染的煙黑烏油,忙捂住臉,面上騰地燒紅。不、不會剛才……我就是以一張又油又髒的大花臉和步殺說話的吧,難怪人家蹭蹭蹭地直往樹上蹿躲着我啊!喵的,丢大人了。
我用力抹了幾把,紅着臉問男子,“還有麼?還髒麼?”
男子笑,用衣袖撫去我鼻尖最後一處污迹。我在他明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發絲淩亂的模樣,忙又伸手去順頭發,順完了仍不放心,就準備扯了發帶重新綁過。
手繞了發帶才解一半,便被一隻大掌牢牢握住。未待我反應,那大掌便将我束開的發帶重新纏了回去,用力系住。我僵住,腕上束縛消失,擡頭,隻見步殺旋身坐于院中的石桌旁,取了碗筷,悶不作響地扒飯,面色陰沉如水。
我看向男子,他眉頭輕輕一挑,我幾乎激動得要當場敬茶拜師!真的自己下來了啊……這是,知子莫若“父”麼?
我颠兒颠兒地跑過去,殷勤地剔了塊兒魚肚子上的軟肉,夾到步殺碗裡,忐忑卻又眼巴巴地瞧他。
步殺執筷的手一頓,我登時緊張起來,憶起上次在東臨王宮,我夾給他的雞腿,他瞅都不瞅就給扔回去了呢……
他鴉黑的睫毛顫了一下,低頭,将魚送進嘴裡。
我的眼睛幾乎要放出光來,“好吃麼?我做的青魚好吃麼?”
悶笑自旁傳來, “魚是不是你抓的,火不是你升的,佐料不是你調的,你做的青魚?”
咱能善良點兒麼?咱不拆台成麼?好歹我扇斷了胳膊操碎了心才把它炖熟了啊!好想回他兩句啊……可是,這人這麼了解步殺,我還指望他做我軍師為我出謀劃策呢,千萬不能得罪了……
魚肚子又嫩又軟還沒有刺,是要留給步殺的,我費老大勁兒把魚頭扭下來,恭敬地放在男子碗裡,“前輩,您嘗嘗!”
男子撫額,“魚頭?”
我忙點頭,讨好道,“頭者,首也。這可是魚身上第一好吃的部位,每條魚可都隻有一個頭呢!還可以美容養顔啊!”
“美容養顔?”
我瞅住機會就拍馬屁,“對啊對啊,前輩本就豐神俊朗,再保養保養,說您年方二八都有人信呢!”
他以手支額,瞧着我笑,“豐神俊朗?年方二八?”
“嗯嗯!”
“丫頭道我年歲幾何?”
我一愣,細細打量他,斟酌開口,“三十二三?”
“三十二三?”
“三、三十?”
“三十?”
不能再少了啊,好歹您與步殺的娘親還有過情呢,就算古人再早熟,也沒早到這種地步吧!三十都是考慮到姐弟戀的情形了……我又細細打量了他,心有點兒發虛,“不、不會真是二十七八吧?”
他笑意更濃,見我盯着他直瞧,輕咳一聲,拾筷去嘗那魚頭,“難得嘗到魚葷,丫頭又有心,我自不能辜負。”
我仍一瞬不瞬地瞧他,心裡直犯嘀咕,到底是幾歲啊?
或許是我的目光太肆無忌憚,男子頗有些尴尬,咳道,“莫瞧了,吃飯。”
話音方落,卻見步殺突然按筷扣碗,面如寒湖秋池彌霜,聲似雪壓枯樹肅漠,“年過半百之人,少食油葷。”
“四十有七,”男子糾正,卻是笑了,“臭小子,你這是在揭我的老底麼?”
“四十七?!”我驚吓而起,不可思議地繞着他直打轉,“騙人……騙人……”
轉夠了,我萬般羨慕地問他,“這就是傳說中的逆生長麼?前輩你是谪仙麼?都四十七了,怎麼能還這麼好看這麼年輕呢!”
男子愣住,悶地一笑,肩膀都在顫動,“丫頭,你怎麼會這般有趣?”
“有趣?”我退回座位,扭頭,步殺覆在碗上的掌指節微白。他烏眸沉沉地瞥我一眼,垂目起身,轉身就走。
我愣住,“步殺……魚、魚湯還沒盛呢……”
他片語不發,背影漸遠。我低頭,突然就沒了胃口,失落地去拾他倒扣在桌上的碗。指尖方觸,碗身應之而裂。脆響過後,碗瓷驟崩,碎濺滿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