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甯琅端着銀制的托盤輕手輕腳地走進殿中,上頭放着一個八角琉璃小碗,碗中盛着些許白色粉末。
養心殿煙霧缭繞,香味刺鼻,甯琅不自覺地皺眉。
越過重重紗幔,形銷骨立的皇帝躺在貴妃榻上,見甯琅進來,掙紮着伸出手:“快,快把神藥給朕!”
“還不快點兒,讓陛下好等。”徐壽上前兩步,接過琉璃碗,遞到皇帝面前,“皇上,神藥來了。”
皇帝就着徐壽的手,将鼻子埋進碗裡猛吸,很快又抽搐着擡起頭來,眼睛微眯,嘴巴略微張開,心滿意足地躺回去。
“陣起!”徐壽尖細的嗓音劃破了大殿的寂靜,幾個身着綠色道袍的人圍繞貴妃榻盤腿而坐,嘴裡念念有辭。
“羽化而登仙!羽化而登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帝猛地坐起,雙手高舉,複拿起那隻琉璃小碗,放在鼻子下深吸。
徐壽閉目低吟着不知名的唱詞,其餘的人附和着他的曲調,抑揚頓挫。
皇帝又是一陣抽搐,暈倒在地上。
滿殿的人無動于衷。
一曲唱罷,才出現幾個太監,将倒在地上的皇帝擡上床。徐壽的人将窗戶大開,幾陣風過,養心殿又恢複了往日的甯靜祥和。
甯琅跟着徐壽出殿,深深呼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氣。
他跟在徐壽身邊已經月餘,徐壽終于信任他,肯讓他參與這場知情者寥寥的“儀式”,其餘人都當皇帝是在修道成仙,隻有他知道,那碗中的粉末,是胡國黑市上的“攝魂粉”,一經沾染,無不上瘾,最後不吸不能活,以至于渾身腐爛而死。不對,不止甯琅知道,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背影上,徐壽肯定也知道。
世人隻道皇帝沉迷修仙,歎欽天監徐壽妙法無雙,誰曾想他不過是用毒草擺弄權勢,欺下瞞上。
可他到底是什麼來頭?縱使在胡國黑市,“攝魂粉”也是千金難求。
甯琅沉思着,他和王爺向來隻把徐壽當奸臣,平日裡說些好話哄着皇帝罷了,眼下分明是徐壽拿捏着皇帝的命門,哪裡還需要絞盡腦汁讨皇帝歡心?他早在不知不覺中虛倚在龍椅上,天底下都沒見過如此好當的小人。
不,皇帝早年并非昏庸之輩,又如何能被他輕易哄騙了去,任由其随便拿出這種不知名的粉末也敢往下吞?除非……徐壽幫皇帝做成過什麼事,不能擺上台面,不能為衆人所知,時間點要在徐壽方進宮不久,突兀……又奇怪。
“今兒的事兒,誰都不能告訴,明白嗎?否則,可就擾了咱們皇上的成仙之路了。”徐壽微微偏頭,吩咐道。
“是。”甯琅被打斷了思緒,應道。
儀式結束,衆人自然作鳥獸散,甯琅找了個空隙,匆匆往六皇子處去。
徐壽推開自己的房門,屏退左右,輕擰桌上的燭台,一個暗格出現,徐壽拉開蓋子,裡頭安靜地放着一張白紙。
徐壽将紙放在火上烤了幾秒,字迹才慢慢顯現。
“定風寨一事幕後主使,沈家女沈松。”
“哦?”徐壽任由火舌舔舐手中的白紙,閉眼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沈松到底是誰,那新晉的大将軍是個木頭,找了多少人去吹耳旁風都收效甚微,拜他所賜,北邊能安靜一會兒,隻是如此勇猛的野獸,可不能傷着自家人。
沈至青想在朝中兩不倚,結果生了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女兒,真是算他倒黴。徐壽走到房間的隐秘處,輕輕振鈴,接着叫了水,坐在溫熱的浴桶中閉目養神,他掐算着時間,在正好的時刻出聲:“進來吧。”
雕花木門被推開,一位戴着面紗的女子走進房中,她面容姣好,身姿若柳,身上的衣裙雖然是素雅的白,卻也能看得出和普通料子差十萬八千裡,白紗如雲,白布似煙,仿佛行走的山水畫。
她跪在屏風後面,摘下面紗:“義父。”
“雲初,你可認識沈松?”
“認識,此人進書院不久,平日裡與崔竹生、元浩以及那個巴哈爾走得很近,崔竹生還特地圈出書院西院供他們午休,女兒覺得蹊跷,已經和她熱絡起來。”
“有人在查前年的赈災銀,咱們的人追到定風寨,線索就斷了,還白白折掉那麼多人。”徐壽的聲音慵懶,緩緩道,“你這個同窗,真是好大的本事。”
“女兒聽從義父的指示。”柳雲初伏在地上,想了想,又說:“隻是前年沈至青尚在戍邊,災情在虞國東南,此事…… ”
“這群無頭蒼蠅追着灑家許久,隻要端了這定風寨,就能知道幕後主使是誰,在這樣關鍵的時候跟灑家玩狸貓換太子,他就算在南天門當天兵天将,也洗不幹淨。”徐壽怒極,直接将喝酒的琉璃杯摔碎在柳雲初眼前,飛濺起的碎屑在她臉上留下絲線般的血痕。
“女兒明白。”柳雲初眼都沒眨,問道,“義父想要女兒做什麼?”
“桌上有個绛紅色小瓶,裡頭是散功的藥,既然本事大,那就讓她當個廢人。”
柳雲初應下,拿東西的手遲疑了須臾,最終還是将它放進了自己的袖子裡。
木門吱呀作響,房裡隻剩下水聲。
……
離年底大考沒幾天了,沈松憋着一股氣,早起晨讀,挑燈夜戰,頭懸梁錐刺股,偶爾還能和崔竹生争個有來有回,讓崔竹生倍感欣慰。
“沈松,聽說……”元浩照常翻牆回來,剛張嘴就挨了崔竹生一記眼刀。
“等她看完這頁再說。”崔竹生站起身,攔在元浩和沈松中間,頗有一副護犢子的架勢。
“好了好了,我看完了,你說吧。”沈松阖上書,從崔竹生身後探出腦袋來。
“不是什麼大事,六福酒樓新上了一道紅豆羊羹,想喊你們去吃。”元浩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見巴哈爾躺在吊床上,還加大了聲量。
“貪嘴。”崔竹生評價。
“紅豆羊羹?什麼樣的,說來聽聽。”巴哈爾果然翻下來湊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