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華子屹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慌張。
陸小鳳道:“華夫人的瘋狂有目共睹,而連舜對你的信任同樣衆人皆知。所以,連舜不可能有事不找你商量,反而去找連沂。”
花滿樓适時補充道:“其實證據還有很多。三十年前,四兄弟趕回镖局時,天已經黑了,但是假扮‘葛桑’的那個人卻說血紅如晚霞。在那個時間回來的隻有你、雲舒和連沂,連沂太小,雲舒已死,剩下的隻有你。而且雲初霁離開後,最有可能隻将雲舒墳墓恢複原狀,卻對楚叁不管不顧的,也隻有你。”
“你們說的沒錯,的确是我。”華子屹的臉上再也不見雲淡風輕,轉而是掩蓋不住的憤恨與嫌棄,“那幫自私自利的家夥,明明是他們找人殺了镖局那麼多人,還裝模作樣地修五座墳,說什麼死後也要守護家人,真是太可笑了!我絕不允許他們輕輕松松地拿着寶藏逍遙自在,所以我告訴他們,為防被人發現,最好先慢慢地把珠寶兌換成現銀。也是我時常恐吓鄭塗,讓他一直處于驚慌中,借機勸他留下證據,免得那些個兄弟翻臉不講義氣。鄭塗倒是清楚自家兄弟的嘴臉,欣然接受我的建議。雖然最後他還是燒了,但我已經早一步留下備份。”
陸小鳳恍然道:“所以是你告訴丁翀關于證據的事情。”
“是啊。朝觀山莊複雜的恩怨糾葛就是我殺人的利器。”華子屹很是坦然,“而連舜妄圖假死脫身更是我下手的良機。你說我的計劃是不是很妙,葛桑因一時貪心害死兄弟,如今也因兄弟的貪心死于其手;鄭塗讨厭因心悸多受關注,如今就死于心悸;連舜當年害死妻子,現在他的孩子又殺害了他。這真是太棒了!你們都不知道,我特意加強連舜屋子的看護,就是不希望他死在别人手裡。”
陸小鳳問道:“連沂知道你的計劃?”
“知道,也不完全知道。”華子屹道,“在與她成親的那晚,我告訴了她真相,但是她不在乎。你們說,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就算她那時候小,也不應該忽略那血淋淋的事實,更不應該還沉浸在新婚中滿臉喜悅。于是,我故意刺激她,讓她與連舜之間的關系越來越差,讓她越來越瘋。要不是她那麼瘋,或許就不會找玄墨閣交易舒兒下落,或許……那之後,我就決定了,要讓她更瘋,瘋到隻聽我一人的話,甚至于殺連舜、自殺都不會拒絕。”
花滿樓道:“她刺你那一次,也是你指使的?”
華子屹道:“不,操縱一個瘋子有很多種方法。我知道她甯願和我一起死,也不會讓我離開。沒了我與連舜配合,你們肯定能發現他的真面目。雖然多了一個意想不到的謝應宗,但是雲初霁果然比我想象的還要聰明。而且她比我想象中的更強,若是我事先知道地宮中有那麼危險的機關,或許不會施行這個計劃。”
陸小鳳這才知道連舜與華子屹也不會完全交心,分析道:“或許連舜一開始想将其他人一網打盡,獨吞寶藏。”
“或許吧。”華子屹的眼中滿是仇怨,“天時地利人和,他一樣不占,難怪會死。”
花滿樓問道:“你既有計劃,又為何要将雲初霁拖進來?”
“因為她的出現,讓連舜假死的想法越發迫切。而且她不僅是雲舒的女兒,還是楚叁的女兒,那雙眼睛,跟她的父親一模一樣。”華子屹的身體陡然戰栗起來,有驚恐、有不甘、亦有憤恨。
陸小鳳問道:“可你卻沒有殺華映晖,你的父親不是死在自己孩子手裡。你利用了這麼多人,卻唯獨沒有自己出手。”
“不,不是這樣。”華子屹盯着兩人,嗤笑道,“看來你們依舊沒有查清真正的真相。我那位看似最為善良的好好父親,其實才是真正的惡人。”
花滿樓眉頭微蹙,繼而想到了曾被告知的一件事,恍然大悟道:“金玄玉是他拿出來的。”
“是啊,當年無論他對人再和善,大家還是更佩服雲總镖頭。華映晖他嘴上不說,其實早就嫉妒瘋了。所以才被玄墨閣選中,送過他金玄玉。”華子屹連爹都不願意喊,可見是恨極了華映晖,“當年我從沂兒口中得知,是連舜讓她引我們晚點回去時,我就感覺有問題。于是我交代雲舒照顧沂兒慢慢走,自己先回去一步,結果就見到了滿地的屍體,和那位黑衣人。他的年紀看上去比我大不了多少,但隻是看了我一眼,我渾身就像被寒氣凍住一般,再也無法動彈,甚至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死去。直到雲舒的呼喚和沂兒的哭喊才将我的神智喚回,那時候黑衣人早已經走了。”
談及當年所見,華子屹依舊心有餘悸,片刻後呼出一口氣,才繼續說道:“玄墨閣不會手下留情,所以唯一可能就是,我不在目标之列,所以那時候我就猜到下手的是華映晖和幾位叔叔。果然,在我表示自己知道真相,并隻在乎有多少錢财後,最膽小的鄭塗坦白了一切。他們被自責和金錢蒙蔽了雙眼,我卻立刻察覺端倪,他們就算要嫁禍他人,也用不着做的這麼絕,除非還有原因。”
陸小鳳道:“馮雙?”
“沒錯,馮雙。馮雙當年出入多在外院,與我們并不相熟,我是聽娘念叨過,才記住了這個名字。我一開始以為是娘親與他有私情,後來才查到,真正與他有私情的是華映晖。當時娘威脅他,若不讓馮雙離開,她就将此事告知大哥大嫂,交由他們處置。華映晖知道雲大伯黑白分明的性格,他若知曉,必不留情,于是迫不得已讓馮雙離開。但有把柄在手,他自覺面對娘親永遠無法擡頭。在外已經低雲大伯一頭,回家還要低我娘一頭,他心有怨恨,便動了殺心。其實早在此之前,玄墨閣就看出他對雲大伯深埋内心的嫉妒,送了他金玄玉,這次不過是堅定了他的決心而已。之後他等了一個月,終于在那趟镖中找到機會。為了掩蓋自己的真實意圖,不惜殺害數十口人命,這種人完全死有餘辜!”華子屹頓了一頓,繼續道,“其實馮雙隻離開了數月就回來了。他被華映晖藏在一處院子裡,時常相聚。我借故去了附近,認出馮雙。勸說他們同意開一家當鋪吸引注意後,我趁機提議讓馮雙經營,并建議叫逢雙賭坊。這一番舉動果然把華映晖吓得不清,而我就裝着一無所知的樣子,天天與幾位叔叔待在一起商讨事宜,結果沒多久我就聽聞逢雙因突發惡疾不幸身故的消息。我還以為他對馮雙感情有多深,結果不還是因為害怕奸情被發現,殺人滅口。說到底,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自己。”
說到這裡,連舜自嘲地搖頭:“也是,要不是葛桑請求給雲大伯留個後,加上連舜心疼女兒,我肯定不會被順便留下,一定早就死了。他連自己的妻兒都不在乎,又怎麼會在乎其他人。所以我送了他一個跟他一樣更在乎自己的人。他至死都不知道,是我設計讓他去的金陵,是我讓人不經意間透露附近有個出名的象姑館。然後在他們倆感情濃烈之時,送去馮雙死亡真相,附以三方升仙丸,那小倌果然下手了。你們說這布局是不是十分巧妙?”
再開心的笑容也掩蓋不了華子屹眼底的悲傷,就如同再完美的布局也撫平不了他心中的遺憾。華子屹喃喃道:“我到底還是像他的,會嫉妒一個人嫉妒到發狂。若是我也能那麼毫無忌憚地愛雲舒,她是不是就會被我感動,選擇留下,是不是就不會遇到楚叁,是不是就不會憤而自殺……”
再多的假設隻是假設,成不了事實,隻空留歎息。
門口緩步進來一人,再豔的紅衣,也融化不了她眼中的寒意。
華子屹的臉上浮現前所未有的、釋然的笑容,喃喃道:“我的結局……太好了……”
寒光飛過,迅疾如雷。隻是一眨眼,話未說完的華子屹已然仰面倒在地上,他的脖子上赫然插着一枚飛镖。
陸小鳳搖頭歎息,看向來人,說道:“你……”
雲初霁冷冷答道:“他殺了宗政霈,我必須殺了他。”
陸小鳳一愣,看向華子屹的屍體,終于明白他最後那句話的意思,宗政霈如他一樣,全心全意愛着一個不愛他的人,但是又與他不同的,宗政霈可以毫無芥蒂地愛人,他卻不行,所以他嫉妒到發狂,不惜殺人。不僅如此,這還是一個布局。華子屹認為自己是導緻雲舒死亡的兇手,所以他設計讓雲初霁殺了他。
花滿樓同樣想到這點,歎道:“他希望死在你手上,為當年的錯誤贖罪,又不願讓你活得輕松,所以……”
雲初霁極少打斷花滿樓的話,但是這一次她卻不願聽他往下說。
“無論如何,他殺了不該殺的人,我就會殺了他。”雲初霁看向花滿樓擲地有聲,“負重再多,我也會依舊前行。”
說完,雲初霁徑直走出門外,就此離開。
花滿樓無法阻止,隻能原地歎氣。他清楚地知道,因自己卷入事端而喪命,這份性命會有多重,更何況此人還愛慕着她。華子屹這人真是狠毒,明明雲初霁的出現,讓他明白雲舒女兒還活着,使他在漫漫複仇路途中感受到了一抹希望,卻仍舊因為雲初霁同時擁有着楚叁的血脈,設計使她多背上一層枷鎖。
陸小鳳輕拍他的肩膀,邊拉着他一起走到外面,邊說道:“話說,第一份寶藏乃吸納謀士所用,理應使用方便的真金白銀更多才是。這些可不需要典賣,肯定一到手就就立刻藏起來了。換做是我,必定不放心藏在朝觀山莊,而會選在一個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
花滿樓雖然知道他不會無緣無故提到這個,卻想不明白他的用意,隻能順着他的話想,随即明白所指“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地方”是何處,說道:“你若真想去砸牆,我倒可以找把錘頭借你。”
“算了,為那些銅臭費這些功夫,太過勞心勞力。那堵破照壁還是留給無聊之人頭疼,慢慢研究如何讓石頭變得比玉石晶瑩。”陸小鳳道,“所以說,放心吧,人的脾氣性格很難改變的。我如此,雲丫頭亦然。”
花滿樓這才明白他是在寬慰自己,道:“你先前可是比我還擔心。”
陸小鳳答道:“因為這幾天所見讓我有了改變,咱們這麼擔心,其實是看輕了她們。這些個女子,遠比我們想的堅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