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初霁做了一個夢。
夢中,樹林成片,樹葉蔥郁遮蔽視線。突然一個身影從雲初霁身後竄出,沒入叢林。明明沒看清面目,但她就是知道那人是爹爹。她立刻飛身追上,用盡全力力氣,終于離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隻差一點點,一點點……
猛地,眼前的人影變成了娘,繼而又成了辛久、傍丹、宗政霈……接着人影一分為二,成了九十九和餘一……
九十九!餘一!
雲初霁猛地驚醒。抓住了!她終于抓住了那抹缥缈的思緒。
餘一,為金。他就是玄墨閣的金掌櫃!本應是蜀地書齋掌櫃的他為何會跑到夷陵來?他暗示自己身份,究竟是想提醒什麼?要想盡快弄明白這一切,隻有找到餘一問個清楚。事不宜遲,雲初霁從床上一躍而起,快速穿好鞋襪,推門出屋。
天邊剛剛破曉。雲初霁在林中一路狂奔,終于憑借記憶找到那間木屋。木屋門開着,似乎随時恭候她的到來。
雲初霁剛剛踏上門前土階,突然感覺一股殺意,立刻向後退去。來人一擊落空,再次撲來。與此同時,樹林和屋内分别飛出數枚暗器,一前一後封住她的所有退路。
三重殺招,一般人安有命在?但雲初霁不是一般人。隻見她腳尖輕點,身體側旋,同時以極其柔軟的形态往後下彎。飛镖在她腹前交錯,她的手也順利摸到褲腳中的短匕。隻聽“當”一聲,她腰腹發力,以不可思議的韌性猛地彈起,正對來人擋住了他的攻擊。
清晨的日光下,來人一襲玄墨閣的特制黑衣,加上他手中的匕首,足以證明他就是墨組刺客——初二。他甘打頭陣主動出擊,那麼用飛镖阻擊的兩人隻會是同為墨組的初四和初七。派出三名墨組刺客,玄墨閣真是看得起自己。雲初霁來不及多想,林中飛出數十枚銀針,如同暴雨一般密集刺來。雲初霁隻能将自己的身形完全龜縮在初二身前,借此躲避銀針。但初二的匕首亦不可小觑,小小的匕首劈砍之勢猶如驚雷,既快又猛,帶着弧光。雲初霁為躲避銀針,束手束腳施展不開,隻能勉強格擋。隻聽得“當當當”無數聲響,雲初霁的每一次格擋都像砍在了精鋼之上,震得她虎口滲出鮮血,口中隐隐有腥甜之味。
雲初霁暗道不妙,匕首兇猛,待自己力竭,必無法阻擋,若想拉開距離,又有銀針阻攔,亦離不開。此番遠近夾擊,已是死局。
但死局未必沒有生機。
想要破局,必須險招!
雲初霁瞅準時機,不顧暴露在銀針之下,猛地暴起,直直向初二撲去。初二手腕一轉,直刺雲初霁。與此同時,林中的銀針也有了目标,直指雲初霁面目。雲初霁身形微動,短匕穿過初二喉嚨,而初二的匕首也穿過她的右肩,将她牢牢固定。銀針來襲,她已避無可避。
便在此時,隻見雲初霁左手一擡,數枚銀針牢牢被兩指夾住。
靈犀一指!
雲初霁左手一翻,銀針順着來時的方向,向林間疾馳而去。林中瞬間沒了動靜。她收回左手,一把将右肩的匕首拔出,鮮血飛出,匕首連同初二的屍體一同落地。顧不得鑽心的疼痛,雲初霁摸出飛镖,轉身看向木屋門口。她始終未忘記屋内還有一人。雖不清楚此人為何沒再出手,但二人是敵非友,不可不防。
突然,雲初霁感到一陣暈眩,右臂也沒了知覺。她心道不妙,那匕首上竟有迷藥!此時該退,但不能退!屋内人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一旦退,就是退無可退。拖,亦于自己不利。
雲初霁運足内力,勉強将迷藥壓制住,然後高聲道:“玄墨閣的刺客,現在連殺個人都怕了?”
屋内轉出一人。
“我的任務,不是殺你。”
他的聲音很熟悉,是齊康,或者說初七。
轉眼天光大亮。
花滿樓一把推開陸小鳳的房門,焦急地問道:“你可知道雲初霁去了哪兒?”
陸小鳳原本惺忪的雙眼猛地睜開,翻身而起,問道:“她不在屋裡?”
花滿樓垂着頭,滿臉自責,道:“都怪我。我在她隔壁,卻連她什麼時候離開的都不知道。”
“奔波了這麼些天,終于能睡個好覺,難免睡得沉些。”陸小鳳從床上一躍而起,“況且以那丫頭的實力,也沒幾個傷的了她,你也不必過于擔心。”
“如何不擔心?”花滿樓臉上的擔憂之色絲毫未減,“能讓她不告而别隻有一種可能……”
花滿樓突然停下,轉向門口,陸小鳳也随之看去。宋丹青面帶笑容走了進來,見到兩人面色不佳,笑容一滞,道:“這是出了什麼事?”
“雲初霁那丫頭不知跑哪兒去了,花公子正擔心呢。”陸小鳳指了指花滿樓,随意将話揭過。
“花公子這是關心則亂,以雲姑娘的身手,普天之下能傷她之人寥寥可數。不過我或許知道她的去處。”宋丹青刻意頓了頓,才接着說,“我聽聞有好幾人一早便出門尋訪城中吳姓人家。或許雲姑娘起得早,見二位還在睡,就獨自出門查探去了。”
陸小鳳點頭道:“不無可能。”
宋丹青接着說:“其實我們此番前來,也是想請你們陪我們一起去探訪一戶吳姓人家。”
“哦?”陸小鳳詫異道,“這戶人家有何不同。”
宋丹青笑道:“也無甚不同,不過這戶人家開的是酒館。”
範一彪從門外走進來,朗聲道:“陸小鳳,你可别忘了,你還欠我們一頓酒呢。”許是睡足了,又許是有酒喝,他滿臉的胡子都根根挺立,顯得精神煥發。
陸小鳳也跟着笑道:“單就是酒館,便值得一去。走,這次我請你們。”說罷,他拍了拍花滿樓的肩膀,示意他一同前去。花滿樓心知留在這也隻能幹等,隻好選擇跟在了後面。
酒館在市集和民房交彙的地界。已過巳正,酒館依舊大門緊閉。
“你們過了未時再來,那時酒館應該開門了。”
四人循聲看去,說話的是對面包子鋪的老闆。宋丹青笑着走了過去,買下最後幾個包子,問道:“老闆,五年前年我來喝過酒,那時酒館辰時就開門了。如今這麼晚,可是出了什麼事?”
“倒也不能算出事。”老闆将包子包好遞給宋丹青,“那家的大兒子和二兒子外出做生意去了,隻剩下吳老太和三兒子。娘倆應付不了那麼多事兒,不得不推遲了開店時間。”
宋丹青接過包子,問道:“但我記得酒館的生意不錯,何苦再去外面做買賣?對了,那兩兒子是何時離家的?”
“大約兩年前。”老闆壓低了聲音,“酒館生意再好也掙不了大錢,據說他們是跟表舅做大買賣去了。不過你說這世道買賣哪有那麼好做的,我估摸着買賣沒做成,自覺羞愧,所以兩年來一次家也不敢回。真是苦了剩下的母子二人。”
“表舅?我上次來時是聽說有這麼一号人物。”宋丹青又道,“老闆,你可知道他們是去哪做買賣去了。”
老闆想了想,道:“有說往東去的,又有說往西去的。不過吳老太好像說的是往北去了晉中。”
宋丹青到了聲謝,與陸小鳳等人一同離開。
離遠了包子鋪,範一彪立刻迫不及待地說:“這麼說來,酒館的那兩兄弟倒是符合,江陵不就在東邊,若是往西就是巫山。”
宋丹青搖頭道:“也不能肯定,不還有往北去了的說法。況且就算是,也萬沒到高興的時候,才确定一個死亡兩年之人的身份,之後還有的追查。”
“這我當然知道,咱們這麼多人,一步步追查,應該也快。”
宋丹青看範一彪一臉輕松,笑着搖了搖頭,沒有将心中的話說出來。心不齊,人再多也與沒有無異。
範一彪的目光不經意瞥到了包子,轉而道:“那老闆人不錯,宋先生你就算不買包子,他也會回答你的問題。眼見便是中午,聽說蘇公子準備了一桌酒菜,這包子怕是沒人吃。”
宋丹青笑了笑,道:“原也不單是為了打聽事兒才買的。尋常百姓掙幾個錢也是不易。”
察覺範一彪仍未明白,花滿樓解釋道:“天這麼熱,臨近中午仍不收攤,無非是心疼那幾個包子錢。所以宋先生将最後幾個包子買下,好讓他能回家休息。”
“原來如此。”範一彪恍然大悟,拍了拍腦袋,又向宋丹青躬身一禮,“受教了。”
“舉手之勞。”宋丹青忙将他扶住,轉而說道,“陸小鳳,這酒隻能下午再喝了。”
陸小鳳笑道:“好酒不怕晚。”
“正是。”
四人說笑着回到蘇家别院,不想卻在門口撞見了汪增全,隻他一人,同組的三人都不在。汪增全見幾人臉上都帶着笑意,知曉他們必然有所進展,問道:“你們查到什麼了?”
宋丹青雖然奇怪汪增全怎麼一反常态地先向自己搭話,但出于交換信息更有利考慮,還是答道:“我們找到一戶開酒館的吳姓人家,很符合要找的人。你一早上可有收獲?”
“我找到一戶鐵匠,他家兒子兩年前離家一直未歸,也很符合。”
宋丹青聽出話中隐隐挑釁之意,也不甘示弱道:“我找到的可不僅隻有一點相符。”他故意誇大其詞,想利用汪增全突然的攀比心詐出更多信息。
誰料汪增全也是人精,抛出一句:“那我等閣下的好消息。”便頭也不回地進門離開。
眼見計謀不成,宋丹青臉上依舊挂着笑意,與陸小鳳等人一同邁進門檻。
經過大廳,突聽一嬌弱女聲。
“陸小鳳。”
陸小鳳扭頭看去,隻見仲雪身着淺青色衣裙倚在門邊,一雙倩目欲說還休,兩邊臉頰暈出嬌紅。陸小鳳見狀打趣道:“怎麼?又偷偷跑出來了?”
仲雪輕輕搖頭,解釋道:“不是。這次我出去前跟爹爹說過了。”
陸小鳳聽人說過,梁驚秋死後,仲越濤立下誓言再也不離開紅葉山莊一心為妻子守墓,但不曾想居然最疼愛的女兒要獨自外出也不能令他打破誓言。真不知該罵他固守誓約,還是該誇他情深義重。
仲雪見陸小鳳不說話,生怕他生氣,快步上前,解釋道:“我知道我不該亂跑,但一想到你……你們為了我受累,我便無法安坐在家裡。”
這般小心翼翼的模樣,任何人看了都心有不忍。範一彪最先說道:“仲雪姑娘一路趕來,肯定乏了。陸小鳳,你别拉着人家姑娘說話,快讓仲雪姑娘去休息。”
仲雪施了一禮,道:“多謝前輩關心,我身體還好。”
這一聲前輩把範一彪叫的一懵。
“我?前輩?”
通過這幾天的接觸,陸小鳳看出範一彪其實年紀不大,隻是滿臉絡腮胡子顯得滄桑而已。不過他也不忍心當着這麼多人面讓姑娘家下不來台,幹脆直接裝起了糊塗。其他人也都是這般心思,隻可憐範一彪摸着摸着臉上的胡子,郁悶得半晌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