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代
今天是國見秋代的14歲生日,除了像去年一樣詢問父親“我什麼時候可以上學”,得到一個“明年吧”的答案外,這天和平常日子比起來沒任何區别。
他該去工作了。
秋代每天的工作很繁忙,上午幫便利店老闆搬運整理貨物,中午到飯店洗盤子當服務員,下午去距離自己家十公裡的高中修剪草坪、掃地、以及幫那裡的社團學生們打雜,晚上接着去飯店工作,傍晚吃飯回家。
他喜歡做自己下午的工作,因為秋代一直希望自己以後也能去烏野高中讀書。
而且便利店老闆的兒子也在烏野讀書,那個叫烏養系心的哥哥平日裡很照顧他。
烏野的排球部很大很漂亮,每當有學生組織練習賽,外面幹活的秋代總能透過門窗往裡面望很久,時間久了就是被人發現,對方通常也不會責罰他。
排球部裡的高中生人都很熱情,每次他幫球員打掃完衛生,或者洗完衣服能休息的時候,那些大幾歲的哥哥們尤其是烏養,都會問他想不想打球。
秋代當然是想的,但他太笨了,明明無論洗衣做飯修屋頂他都能做好,跑得快跳得高,為什麼唯獨球類運動卻打那麼爛呢。
好在高中生們不嫌棄他,也許是看秋代小吧,身高不矮體型卻那麼瘦,在旁邊幹活的樣子總能看得他們不忍。
不過秋代瘦絕對不是因為吃不飽飯,他在飯店工作,老闆會把廚房剩下的菜每天低價賣給他們,他無論如何也不至于吃不飽。
太瘦隻是因為營養都漲到身高上,秋代的身體非常健康,他相信媽媽說的,幹活越多的人身體越健康。
工資日将錢交給父親,留一點給弟弟妹妹們買零食,在全部分完前選幾顆喜歡的糖留給自己。
國見秋代就這麼平安無事長到18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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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裡最近開始頻繁收到很多别人送的禮物。
不,不應該說最近,實際上在他16歲以前,家裡就總是能收到一些友好鄰居們送來的禮物。
一包烤好的餅幹,或者剛摘下來的新鮮蔬菜跟水果,送的人一般是同他一樣,十五六歲的女生以及她們的母親。
爸爸很讨厭那些送禮物的人來做客,因為每次來家裡都會特别鬧,但架不住媽媽喜歡,她尤其喜歡把秋代拉到大家面前,跟大家誇獎秋代是個好哥哥,弟弟妹妹們都喜歡他。
在衆人的圍觀下露出腼腆的笑容,得到稱贊的秋代隻覺得很不自在,覺得自己像便利店老闆養的那條柴犬,見誰都要笑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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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年後,秋代找到了更能賺錢的工作,他成為了一名木工,每天跟着帶進門的師傅東跑西跑,工作量比起成年前那會兒更艱巨,但領到的工資也更高,至少弟弟妹妹們可以不用像他一樣擔心學費問題。
21歲的秋代已經可以獨自接木工活,他身上攢了些小錢,家庭條件得到改善,工作也不用那麼艱辛。
一天下午,他幫雇主安裝完新門窗後結束工作,回家的路上,一個鄰居打趣的告訴秋代,又有姑娘去他家找他。
又有人去他家送禮物。
被鄰居好一頓的調侃外貌,秋代隻覺得無奈,他雖然已經老大不小,但全然沒有要跟誰在一起的意思。
最小的幾個弟弟妹妹書還沒念完,如果結婚,額外的開銷肯定是不夠支撐兩個家庭。
秋代看着家門玄關處擺着的精緻小洋鞋,這樣特别的鞋子,他隻在一個人身上見過,秋代的一位長期雇主,從京都來的有錢女人,鈴木琴子。
鈴木琴子是兩年前來到的這個鎮子,一身貴氣打扮的她在小鎮開了很多鋪子,以及找了很多人為她修建房屋跟庭院。
秋代跟他師傅都是當時被請去的木工。
今天也許是什麼很特别的日子,琴子小姐一身改良和服,頭發紮成幹淨的小揪揪,沒有多餘裝飾,隻是坐在那就讓人感覺到大家風範,旁邊還有跟着她的女管家。
國見秋代還記得與鈴木琴子的初次見面,對方還是一頭利落短發,他很少見有女性留着短發,現在的小揪揪同樣少見,但都好看。
秋代的父母拘謹坐在琴子小姐面前,兩人說話都結結巴巴,無論是能說會道的母親,還是不善言辭的父親,變成這種樣子都很奇怪。
等到琴子小姐離開,那些觸感柔滑的布料與成衣被留在他的家中。
先不說秋代家裡人能不能把這些衣服穿出去,這種高級的料子就是拿去當鋪也能換到很多錢。
“說什麼我們家秋代性格好,絕對是因為秋代漂亮才來求婚了吧!哈哈哈——!”母親很興奮,她平日裡就是一個容易情緒高漲的人,此時更是一邊拍手一邊大笑,嘴裡大聲喊着:“我們家秋代是這個鎮子最好看的男人,連大城市的富家女都喜歡。”
連一向嚴肅認真的父親也握住他的手,聲音顫抖的說:“秋代,你不是想讀書嗎?隻要跟鈴木小姐結婚,你就是重讀小學也沒問題。”
秋代的學曆隻有小學,而且家人為了讓他能早點工作,連小學那點含金量都有待考量。
雖然父母一個個都在勸說他同意,弟弟妹妹們也被新奇的粗點心和衣服收買,但秋代有些顧忌。
跟琴子小姐,像爸爸媽媽那樣一輩子在一起?住低矮的平房,吃單調的食物,生4-6個孩子,讓最大的那個早早辍學……不行,他完全想象不到琴子小姐過自己糟糕人生的模樣。
“哈哈哈哈你想什麼啊秋代,鈴木小姐那樣的女人根本輪不到你給她幸福。”媽媽聽到他的顧慮哈哈大笑:“她這種人本來就很幸福,你要想象的,是結婚後能不能變得像她一樣幸福。”
爸爸在旁邊肯定的說:“一定能幸福的。”
為什麼她們那麼肯定自己和琴子小姐會幸福呢?過富足到誇張的人生,這也是秋代無法想象的。
「幸福」、「幸福」,秋代還是第一次聽父母如此頻繁強調這個詞,雖然他一直對自己勞累的人生無怨無悔,但要說「幸福」,其實也沒有多少。
秋代自己對不确定的未來感到害怕,以「幸福」當做誘餌讓他答應結婚顯然是不行。
“怎麼會害怕呢?”媽媽不理解,爸爸也覺得他像個膽小鬼:“連上升的機會都不會把握,你不會指望做一輩子木工能讓你出息吧。”
爸爸直白的話讓秋代的心很難受,不是因為被說木工沒出息,這個工作很好,雖然很累不被人尊重,但能賺到一家人的生活所需。
他隻是難受,當初因為小兩歲的弟弟說要讀書,大一點的自己不想父母為難所以主動去找工作,結果卻要被爸爸說成不會把握機會。
傷心的國見秋代就這樣跟鈴木琴子結婚。
他成為了鈴木秋代。
新婚夜裡原本鈴木琴子都要睡覺了,結果卻被秋代的哭聲吵醒。
秋代邊哭邊向琴子努力解釋,自己真的不是因為跟她結婚才哭的。
很丢臉的度過了一夜。
結婚後的他隻用修家裡出問題的家具,确實像父親說的,琴子小姐可以讓他讀書,請私教的那種,1對1的指導讓秋代很緊張,但也很有效,他能看懂大部分書籍,甚至是外文。
富裕的生活消滅的世界幾乎所有的煩惱,不能說全部的原因,是因為秋代有了新的煩惱,他為此整日惶恐不安。
有人說琴子小姐之所以娶他,隻是因為想要孩子,等孩子出來,他這個窮女婿一定會被趕走。
在聽到這種話後,秋代的心不可避免的緊張起來。
如果有了孩子,他會被琴子小姐趕回家嗎?隻要想到因為自身沒有價值被掃地出門,秋代就有些羞愧。
他享受到太多鈴木家的好了,沒有付出的人怎麼能夠真的擁有「幸福」。
于是,為了避免被趕走的悲慘結局發生,除了每天的洗衣(整座房就他和琴子小姐的衣服),他又自覺幹起了做飯打掃衛生等家務,在教課老師到來前修理好庭院,争取用空閑時間把鐘點工的活幹了,這樣等孩子出生,自己還能有份工作留下。
但這樣做琴子好像并不喜歡:“不要跟她們搶工作了,你把她們的工作搶了,她們還怎麼生活。”
說的是那些因為秋代太勤快,害怕自己丢工作的傭人們。
“那我該做什麼?”秋代也沒想到自己做那麼多家務,居然會害别人丢工作。
不過看他也明白什麼該不該幹,琴子也不在意的看文件:“泡杯咖啡後念書給我聽吧……對了,你會烤紙杯蛋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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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後,她們家多了位新成員。
鈴木悠,一個聰明活潑的小女孩,她是琴子小姐的女兒,也是他的女兒。
悠子從小喜歡上蹿下跳,從會爬開始,隻要秋代的眼睛有一刻移開視線,隻是轉頭的功夫,悠子就跑不見了,每次都能把秋代吓半死。
照顧悠子的那幾年,比他學木工的那幾年還累,秋代甚至發現自己開始掉發,有段時間他總用自己的零花錢買各種生發劑保養。
而等到悠子平安長大,琴子小姐也開始了頭疼。
青春期的鈴木悠,在家總愛和母親鈴木琴子吵架,她總認為自己母親對她的幹涉太多,吵兇的時候,悠子甚至會往地上砸東西,讓秋代不得不出來阻止自己女兒。
媽媽和爸爸吵架的時候秋代都不怕,但悠子跟琴子吵架的時候他恨不得自己不存在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