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林為言是從哪裡知道的今天天氣不錯。
盛吟擡眼看着眼前的小雪。
她昨晚在頭昏心窒的那幾刻鐘裡,猶疑了很久。
其實她就是個說謊精。
她可能在外人眼前,有着很多良好的品德,但絕對不包括誠實。
她可以在和沈斂止再見面的時候,假裝他就是個陌生人。
也可以很認真地跟林為言點頭,承諾一定約他出來吃飯。
但其實在見到沈斂止後,盛吟就不再想和林為言有再多的接觸,她的點頭也隻是敷衍。
她可以以假當真地騙着那些人,再甚者,她連她自己也可以騙。
在這點上,盛吟和沈斂止從來都是不同的。
可能是因為太有原則,或者是太過淡漠,也可能根本不屑。
盛吟清楚地知道,沈斂止從來都是個不說謊的人。
讓他說謊,比讓幾千年的鐵樹開花還難,更差不多是讓他改掉二十幾年來他從父母那貫徹至今的準則。
沈斂止的父母也是公職人員,沈斂止會毫無猶疑地成為檢察官,除了本來就缜密的思維,更重要的也是因為他的父母。
子承父母志,就像現在的她,也是這樣。
盛吟吸了一口冷氣。
伸手呵了下,等冰僵的手暖和了些,她把立起的衣領拉到了鼻尖下,就把手放兜裡。
盛吟還是出了門。
昨晚她的餘光看見桌上剩下的那個U盤,還是應約了林為言今天一起吃個飯。
他們約的時間是中午,林為言信誓旦旦地說中午天氣絕對好。
結果出門沒多久,昏灰的天像是拉開的幕布又緩緩合上,還隔着層灰麻紗。
指尖大小的雪下着,路上那些或形單影隻,或結伴而行的傘走動得匆匆。
盛吟打開手機,搜索了約的那個地方,驚蟄小館。
這是林為言選的地兒。看着他發的菜色照片,意外地,這算是她還挺喜歡的地方菜系。
隻是盛吟實在太久沒回來。
出了門,再開導航,她才發現這家新開的驚蟄小館離G大很近。
盛吟邁出門的步子其實是很想倒退回去,硬生生地又忍着克制住了。
她想起她今天出門的時候,裴晚南特别高興。
裴晚南跟她說過的話裡,有這麼一句,“所有的事情,在你覺得可以的前提下,直面它。”
這也是盛吟回來之後,不得已地,第一次認真地正視往日的舊景。
驚蟄小館在的路叫月亮灣。
路标是一個紅色的郵筒,圓圓的筒身,筒口是彎着的上弦月,筒頂是一輪澄黃的圓月。
月亮灣路是在G大南門出來幾公裡的右道。
路并不長,之前盛吟在學校時經常會來。
那個時候,她總覺着沒走多久就到了路的盡頭。
現在,她站在月亮灣的路标下,看着路标牌那輪圓月,澄黃都已經快褪成了米白。
沿着櫥窗走着,看着路上的店商都已經換了一大半。新新舊舊,褪色的,嶄新的,交替得盛吟都有些發愣。
路好像也跟着陌生一起變長了。
腳下踩着的積雪讓盛吟的腳步邁得沉沉,一步一下都是之前的影子。
她側眼看着櫥窗玻璃裡的自己。
長長的卷發還是像四五年前那樣,就隻随意披着。她裹在連帽帶兜的厚沉外套裡,運動褲,雪靴,簡單得像當年在學校時的樣子。
隻是心情完全不一樣了。
這條路,盛吟走過起碼四五百遍。
其中得有四五百遍,是和沈斂止一起。
在圖書館和沈斂止單方面初識後,盛吟很快就知道了沈斂止到底是哪屆的哪個系哪個班。
這實在很簡單。
法學院裡成績和長相俱是出衆的嶺上雪,盛吟在宿舍裡隻稍稍形容了一下,熱好八卦的毛奕奕立馬就知道了那是誰。
甚至連論壇上别人偷拍他的照片,毛奕奕都能精準找出是哪個帖子。
那張照片裡,他的側臉半邊隐在陰影下。
像隔着冷霧看着十月喀喇昆侖山脈的喬戈裡,盛吟再次聽到自己心腔裡那隐隐無序的跳動聲。
她那時覺得自己十分清醒。
作為藝術史論專業的大一生,盛吟從那會開始用功苦學。
筆劃在書本筆記發出的聲音沙沙,刺激得寝室學習熱情不減高三。期末考後,一整個寝室一起卷得都成了年級前幾。
系主任對着自己的這個得意新生本來就很欣賞,結果學期過去,期末考後,盛吟就提出申請輔修法學專業。
她主修的專業課成績很好,申請修讀的專業課測試水準也讓法學系的老師無法挑剔。
系主任在電話裡無奈叨叨了她好些話,讓她可要兼顧好主輔,也就批複了同意輔修。
毛奕奕驚呼,“寶,你這是要棄我而去他的懷裡啊。”
他的懷裡。
盛吟一本正經地輕咳了一下,要是是他的懷裡,那也不是不行。
那個等待開學的暑假,是盛吟覺得最漫長的一個暑假。
她的心事藏不住,鑽進被窩裡悄悄地告訴了她的媽媽。
她爸爸還奇怪他的寶貝疙瘩怎麼天天就想着開學,明明之前她經常遲到,偶爾逃課。
盛吟鼻尖哼了一聲,就是不告訴她爸爸。
知道内情的媽媽笑她這是别有用心,卻也沒反對。
開學的前幾天,盛吟就到了學校。
開學時,九月的風很涼。
不同于夏日,像沈斂止再見她時的目光,陌生而微末疑惑。
他還是穿着略寬松的白襯衣,襯衣的扣子一絲不苟地系到了最上。清瘦挺拔,幹淨清冽。
他忘了之前和她見過,但也沒關系。
盛吟輕車熟路地在他旁邊的空位坐下,跟他打招呼,“沈同學,開學好啊。”
這個熟悉的稱謂,果然讓這法學系的優等生記憶複蘇。
沈斂止回眼看了她一下,形式而不失禮貌地“嗯”了一聲。
那是一節開學前的輕松自習課,盛吟千方百計地不想讓話頭停下。
然而沈斂止實在是不讓人接近,盛吟覺得她去跑個八百米再加幾項體能測試,都沒說這幾句話累。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盛吟八百米從來沒跑完過。
盛吟心不虛,繼續在接近沈斂止這件事上分外堅持。
大二的學業比大一緊張多了,高強度的課讓盛吟難免也有點焦頭爛額。
要是挂科了,那這嶺上雪還不知道怎麼看不起自己。
盛吟骨子裡是有些傲嬌要強的,她選擇還是先埋頭苦學,早自習早早到,晚自修晚晚走。
G大法學系的女生和男生比例大概是五五,女生不少,但一直在藝術史論系和法學系系花票選人選的盛吟還是很惹眼的。
每次晚自修上,盛吟隻要沒走,教室一大半的男生也都還在。
巡夜自修準備來為大家解疑答惑的教授,顯然也是被這幫男生新學期的新氣象震驚。
教授有些花白的眼掃視了這個課室一遍又一遍,最後看到了這個瞳仁明亮的女孩子,蓦地恍然大悟。
開始的盛吟還一直樂此不疲,跑到沈斂止身旁的空位上學習。就算不說話,身旁這清冽的氣息也會讓她這節課精神振奮。
次數多了,别人的眼光注視得也更多。
盛吟從來不怕别人的竊竊私語,但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再占着沈斂止身旁的座位。
他那麼喜歡安靜的一個人,她想想,也怕他會嫌她聒噪招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