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緩緩的走到路壬面前,從袖子裡掏出來一塊小金鎖。
“十六年前,五王兵變,我妹妹盧望被家仆抱着不知所蹤。如今看到你回來,甚好。”
路壬拒絕掉這人遞過來的金鎖,盡管它值十五貫:“第一,我有父母,雖然是土匪,但也是父母。第二,一塊金鎖而已,并不能代表什麼,也許十六年間,輾轉無數。第三,我同你妹妹之間除了皆是女人和擁有金鎖這兩個相似點外,并無其他相似之處。”
“盧某唐突了,隻是可否請三位暫留幾日,家父辭世,原不該請諸位稍留。隻是不論如何,金鎖找到,亦可告慰先靈,還請姑娘多留幾日,家父也可安心去了。”
“這位公子,你的父親為何要我留着告慰……”
盧獻不疾不徐道:“盧家自有謝禮,二百兩如何?”
“我的孝衣在何處?需要我哭的大聲一點嗎?”路壬眼都沒眨,當即接受。
區區二十年的俸祿而已……
路壬坦然接受,畢竟雲配太燒錢了。
懷永安湊過去問道:“我跟着一塊哭,也能有嗎?”
“不知這位公子是?”
“我是她異父異母的親生兄弟。”
“也好,來人,也去給我異父異母的親弟弟去準備一份孝衣。”
雲配并不打算參與其中,雖然這些日子颠沛流離,但到底是累世的官宦,這點錢财還不至于讓他給人帶孝。
懷永安和路壬便不同,世上孤零零一個人,自然也不會有這種忌諱。
所謂忌諱,不過是吃飽了閑了沒事幹的人想出來的,畢竟世上總需要有些事情給人添堵。
盧獻也在觀察雲配,短短時間他已經将三人來到此地的行事打探清楚,看似這個少年最好拿捏,實則油鹽不進。
他一定不是個普通人,富和貴起碼要占上一樣,畢竟他顯得太無欲無求了。
身上的配飾遠遠要超過二百兩的價格,身上的衣服卻半新不舊。行禮動作很是标準,顯然是受過專門的禮儀教養的。
這麼一個人在他盧家,也不知是福是禍。
盧運送走三人後,又回到了靈堂。
盧獻跪坐的很平靜。
“其實那位姑娘說的對,前塵往事,無從考究,咱們僅憑一塊金鎖斷定不了她是小姐。”
“有總比沒有好。”
蠟燭快熄了,盧獻起身續上蠟燭,白色的燭淚一滴一滴淌在案上。兩根蠟燭的燭焰相接,短暫的更明亮了些。
隻是長明燈是要續上的,新燭燭底壓在了舊燭的燭淚上,熄滅,凝結,才算得上是長明。
多一個繼承人,總會讓蠢蠢欲動的人,多一些忌憚。
萬一他有事,這份家業也不該不清不楚的落在那群人的手上。
路壬和懷永安一身白衣,直接齊齊跪在靈前。
懷永安号啕大哭,路壬跪着流淚,跟着二人的雲配也隻能同盧獻道一聲節哀。
“也不錯,我有弟弟妹妹了。”盧獻勾唇,悄聲同盧運道。
雲配也在觀察這位年輕的盧家家主,舉止矜貴,卻又不像京城裡其他的勳貴子弟。
一雙眼睛黑的徹底,直覺就讓人忍不住遠離。
“雲公子可是在看在下的臉?莫非是在下形容不整?”
偷看人家被抓,實在有些尴尬:“一時走神,盧家主勿怪。”
盧獻輕輕道:“如此,如此便好。”
雲配試着笑着應付過去,隻是很快笑容就凝在臉上。
盧獻怎麼知道他的姓。
盧獻見過他?
他是否可以向盧獻求助?
盡管路壬和懷永安并無害他之心,他亦不想将人身自由交于他人,何況定國公一家還等着他去救。
問題是,盧獻會選擇幫助誰呢?
許以重金,許以重諾?
不行,在盧獻的底牌還未完全揭露之前,他不能再冒險。
至于盧獻,雲配一瞬間的僵持盡收眼底。雲,隻是家丁打聽到的,但似乎這個“雲”字,是個了不起的雲。
那麼整個大臨,隻有那麼一個雲:臨安雲家。
祠堂裡陳列着許多靈位,其中一個靠前的,瞧着跟盧父的靈位差不多新舊。
路壬看時,懷永安似乎也注意到了。
盧叙,一個大臨人很熟悉的名字,卻沒想到出自這樣小城的家族。
六元及第,一詞千金,金殿觸柱而亡。十八字便可概括這位傳奇人物的一生。
若是他還活着,大概也就二十二歲。
看年歲,大概同盧獻是兄弟。
是了,雖不知弘王謀反為何,但盧叙是死谏在弘王帶兵出征之前。
南境陳國犯邊,慶熙帝要割地求和,盧叙金殿死谏,觸柱而亡,這才有的弘王帶兵南征。
之後才是弘王謀反,定國公府被牽連。
雲配和盧獻八竿子打不着的關系就這樣牽起來。
果然,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就是個圈。
至于這位盧家二郎,上輩子路壬應該是見過的。
劊子手也算公差,故而也會在大獄裡排班當值。
來牢獄之中探望故人時,烏檀一樣的長發已經成了銀絲,手中握着白玉佛珠,身上粘着幹涸的血,又帶些風雪的寒氣。
不像現在雖然冷冽仍有幾分親和,那時的他已是滿身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