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衲瑣事纏身,勞兩位小施主久等了。”
驚恒作為年長者自然要代二人發言:“普濟寺身兼國運,香客衆多,方丈事多,是我們叨擾方丈了。”
方丈道言重,讓小沙彌去取了平安符過來。
方丈事情繁雜,送完符紙,問候了帝後兩句,又同驚恒驚羽講了兩句話,便起身告辭,讓小沙彌代替他送客。
他離去的時候特意囑咐了一下:“剛才聽來往的香客說,回城的路上似乎聚集起了一些流民,老衲等會兒就讓寺中弟子去查看情況,兩位殿下回城的時候要小心些。”
驚恒驚羽對看一眼,都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來的時候為了趕時間一路快馬,還真的沒有見到什麼流民,總不可能他們就在寺裡待了不到一個時辰,流民就能聚集起來吧。
不過也有可能是他們同那些流民錯過了,又或者是不在同一個方向,沒有碰上也不足為奇。
于是兩人謝過方丈,也雙雙告辭,同嚴屹陵雲一起,駕馬離開了普濟寺。
東西已經拿到了,時間看上去也還早,兩人便不像來時那般快馬,路上談話之時還有些疑惑:“沒聽說最近有什麼地方遭災,怎麼突然會有流民。”
驚恒也有些不解,不過也沒有放在心上。
剛才方丈也沒有說清楚,或許可能就是附近一個村子裡面突然遭了天災損了糧食來長安乞食,畢竟現在是秋收時分,這種事情并不罕見。
他将自己的分析說給驚羽聽,合情合理,驚羽便也沒有再過多懷疑,不再放在心上,隻想着等回宮之後去跟母後說一下。
心裡過了一圈,剛想轉頭同驚恒說話,突然發現驚恒的臉色有些異常:“皇兄你臉好紅,不舒服嗎?”
驚恒也覺得有些不舒服:“可能是昨晚歇的太晚了有些着涼,今日早上起來便覺得有些發熱,晚上早些歇了應該就會好,不礙事的,咱們先回城吧。”
中秋過後,早晚冷的出奇,大中午的則是格外的熱,若是休息不好,有個三病兩錯的也正常。
她和驚風剛出生的時候身體不好,老是生事,後來小孩子養住了身體倒是好了不少,再加上常年習武,身體很好,也就很少生病了。
不過她和驚風都是那種要麼不生病,一生事就很難好的體質,驚羽也有過風寒的經曆,是真的難受,所以就說:“那我們加快速度趕緊回去找太醫吧,皇兄你要不讓嚴屹帶你騎馬。”
驚恒雖然有些難受,但是倒是還不影響活動,要麼早上也不會跟着驚羽一起出來了:“就剩小半個時辰的路了,我自己騎反倒是還快些。”
驚羽不再勸了,隻默默加快了速度。
而驚恒雖然嘴上說着沒事兒,但是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他能感覺到現在比早上的時候更加難受了,隻想趕緊回去歇着。
剛從普濟寺出發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了方丈說的那群流民。
就在官道邊上,不小的規模,目測足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
而且衣衫褴褛,蓬頭垢面,不像是剛遭災的樣子,應該是長途跋涉才從災地輾轉到的長安。
親眼目睹慘狀,驚恒瞬間就皺了眉頭:
能造成這般規模的流民,這災事必然不小。
但是他如今也已經上朝旁聽,略知政事,這小半個月不管是宣政殿日常朝會還是朔望含元殿大朝會,都沒有聽任何一位大臣說各地有災的事情。
然而事實卻是,這樣大規模的流民,就這樣艱難的走官道到了長安,快到城門的時候才被人發現,途中無一人上報。
驚恒當機立斷,勒停馬匹下馬,驚羽也有樣學樣,下馬立刻跟在驚恒的身邊。
嚴屹同陵雲連阻攔都來不及,隻能也雙雙下馬,趕緊去護衛在他們周邊。
驚恒追上流民隊伍最後的一個人,問她:“嬷嬷,你們這是遭了災嗎,是什麼情況,可以同我說說嗎?”
驚恒一口正宗的官話,那老妪面黃肌瘦,佝偻蹒跚,但是應該是聽懂了個大概。
看他們兩個一個半大少年一個垂髫少女,想回答,一張口隻有一嘴有氣無力帶着隆重鄉音的話,不管是驚恒還是驚羽根本都聽不懂。
雖然聽不懂,但是不管是驚恒還是驚羽,都清晰的在心裡有了認知,此事絕不算小。
此種鄉音,根本不是長安附近的人,這麼多人,一路從災地到長安,還不知道路上死了多少人,長安城居然無任何消息。
且不說長安城内有沒有欺上瞞下之人,光是這一路上多少貓膩,就已經不是驚恒同驚羽能夠想象到的了。
那大娘見驚恒驚羽根本聽不懂她說的話,也有些着急,想找人來幫忙說話。
但是舉目四望,都是遭了災一起逃難的鄉裡鄉親,大家都隻顧埋頭走路,根本分不出一分多餘的精力和力氣來說話。
放眼都是麻木。
旁邊一位江湖上的大哥,也是衣衫褴褛,但是眼神堅毅,腰間一把豁了口的大刀,不太像一起的流民。
他見驚恒驚羽衣着不凡,應該是長安城哪家富貴人家的子弟,便幫這老妪說了:
“他們是河西賀蘭山下幾個村子的村民,暑日裡遭了水災,之後更有大疫,村子被淹了個徹底,縣裡城裡郡裡都沒人管,便往南行,不信一路到長安還無人管。”
驚恒驚羽聽了心中大駭。
河西平原一馬平川,常年少雨,居然能遭了水災。
更何況,賀蘭山到長安八百裡地,暑日遭災,如今已是秋後,這麼多災民,一路上京,沿途居然一點報告都沒有。
此事很明顯已經超出了驚恒驚羽的能力範圍,他們得趕緊進宮将此事報告給父皇。
驚恒驚懼之下已然忘了自己身體的不适,急匆匆就要上馬,卻趔趔趄趄踩空了兩次才上去馬鞍。
上馬坐定之後立刻伸手招呼驚羽:“驚羽過來,我們得趕緊進城。”
驚羽也不敢耽誤,走到自己的馬邊,飛身上馬。
驚恒不敢将驚羽單獨留在這災民群裡,便吩咐嚴屹同陵雲:“嚴屹,你持我的令牌先行進城,令京兆尹立刻着手安置災民。”
“以防萬一,也通知五城兵馬司,城門守衛都要加強警戒。”
“陵雲,你留在此處,将所有情況仔細打聽清楚。”
陵雲是要随身護衛驚羽的,雖然驚恒也是主子,但是聞言他還是立刻看向了驚羽。
驚羽沖他點點頭:“聽三皇兄的,我同三皇兄在一起不會有危險,你打聽清楚情況了之後也不用去尋我,直接去京兆府同嚴屹回合。”
簡短的吩咐過後,驚恒立刻駕馬帶驚羽離開。
經過流民隊伍的時候,驚恒專心駕馬可能并沒有注意,但是驚羽快速的掃了幾眼,發現這隊伍裡面好多人臉色都帶着詭異的紅,而明明他們的身軀已經幾近瘦可見骨了。
而嚴屹同陵雲對視了一眼,互相點頭示意,之後也立刻出發,皆是一騎絕塵。
剛才那個仗義執言的江湖大哥見這兩個少男少女三言兩語便定好了行程,口中不是京兆府就是五城兵馬司,甚至還有那少女口中不甚清楚的兩聲“三皇兄”,便知這群災民這次的确是能得到重視了。
他身無長物,孑然一身,一路不遠不近的護送着這群災民走到這裡,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換另外一個方面來說,若不是他身無長物,他還真的做不到能跟着他們這麼久。
畢竟,在饑寒交迫的情況下,人性是最不能指望的東西。
留在原地的陵雲目送了驚羽離去,之後便将目光轉向了他。
畢竟,那群災民的話他也是實在聽不懂:“這位大哥,你能聽懂他們的話嗎?麻煩你幫我跟他們交流一下情況,我家主子能幫他們。”
他爽朗一笑,送佛送到西,他當然不會推拒,立刻便将陵雲帶到了流民隊伍最前端一個看上去是領頭的人面前。
幾人分頭行動,驚恒帶着驚羽一路疾馳進入長安城。
驚恒的馬是皇家良駒,疾馳起來速度很快,不過小半個時辰便直入長安。
守門士兵見兩匹駿馬疾馳而來,待要讓他們下馬詢問,驚恒不聞,驚羽大聲喝退來人:“吾乃長安公主,要事進城,莫要阻攔。”
她小小年紀,但是帶上了内力的喊話頗具氣勢,讓士兵們不由自主的退出一條路來。
長安公主這個封号驚羽雖然很多時候都是棄之不用的,但是這并不影響長安城之人對其的了解,必要的時候拿出來鎮場子還是頗具威嚴的。
士兵們讓開道路,但是長安城内民衆衆多,驚恒果斷選擇繞道而行,選擇僻靜的坊市繞行,一路到了皇城。
兩人在達到皇宮門口的時候立刻下馬。
驚恒身體不适,一路疾馳又耗精力,下馬的時候直接趔趄了一下,驚羽趕緊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
神武門守衛自然是認的他們的,見驚恒不适,立刻上前從驚羽手中接過驚恒扶住了他。
驚羽也實在架不住驚恒的重量,确保那守衛扶穩了驚恒,立刻便問:“父皇此刻可在紫宸殿?”
神武門守衛自然是不知道皇帝每日行程的,但是他見驚恒驚羽神色焦急,便将自己知道的據實以告:“屬下不知,但是兵部尚書大人同左侍郎大人半個時辰之前剛剛入宮,陛下此時應該在見兩位大人。”
驚恒恢複了一些力氣,自己站穩了,同驚羽說:“我們先去紫宸殿吧。”
皇城之中不準跑馬,便是此時他們兩個再心急也隻能老老實實的靠雙腿前行。
好在紫宸殿離前朝比較近,兩個人加快了腳步,很快也就到了。
他們出發之時已經有人快馬加鞭去告知紫宸殿二皇子和大公主要事情要找陛下,所以他們剛到紫宸殿的時候田培源便立刻迎了上來。
田培源本以為驚恒同驚羽是有些私人的事情要找皇帝定奪。
畢竟驚羽到底是同太子以及四皇子一母同胞的兄妹,平日裡很少能看見她同二皇子兩人單獨在一處的。
但是看到他們兩個焦急的神色,田培源便知此事應該不是私事,驚恒問起皇帝:“田公公,父皇可在?我有要事禀報。”
田培源連忙答到:“陛下在禦書房,兩位殿下先稍等等,老奴這就去通報。”
沒過一會兒,田培源就回來了:“陛下請殿下們進去。”
禦書房他們兩個也沒有少來,小的時候皇帝興緻來了便會把他們都叫過來考他們的功課,對禦書房的布局熟悉的很。
進到屋中,皇帝坐在禦案之後,兵部的尚書和侍郎大人站立在側。
剛剛應該是在同皇帝談事情,待田培源進去禀報,兩位大人才被皇帝叫停稍候在側。
皇帝見他們兩個進來:“你們兩個慌慌張張,有何要事,速速說來。”
他剛才在議事,被人突然打斷,心想兩個小孩子能有何要事。
八成又是驚羽惹了什麼禍事要來找他讨說法,沒見他在忙正事兒嘛,這孩子怎麼一點事兒都不懂。
盡管皇帝沒有什麼不悅的表情,但是驚恒也不敢怠慢。
放尋常他們自然是不會在父皇同大人議事的時候找他的,但是現在情況又緊急又特殊,不能耽誤時間。
于是驚恒盡可能精簡的将所見所聞給皇帝轉述了一遍,皇帝聽完之後本來還喜怒不驚的面色突然變的沉重,追問道:“你們是在何處遇到那群流民的?”
驚恒答道:“普濟寺往長安方向十裡處,不過他們一直在往長安方向前進,應該很快就會到長安城。”
又說了他做的一些布置,派人去了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等等事情。
皇帝聽後,叫來了田培源,讓他去京兆府同五城兵馬司再傳一道旨,帝王聖旨可比皇子口谕來的有份量的多。
另外順手也安排了旁邊的兩位大人,既然他們剛好在,這事兒就交給他們兩個了,連同大理寺和刑部,調查這整起事件的來龍去脈。
安置災民的事情交給京兆府和五城兵馬司。
這其中背後多少彎彎繞繞,驚恒都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如何會想不到,刑部和大理寺最好抓緊時間調查個水落石出。
兵部尚書和左侍郎也沒有想到,自己就是例行入個宮讨論一下明年的軍備軍需糧草儲備一事,居然就能被蓋上個差事。
而且看帝王的臉色,很明顯這波都快到了皇城根兒底下才被皇子公主偶然發現的流民在帝王自認為天衣無縫的内外朝政把持中狠狠的戳了一刀,這事兒要不解決好,誰都沒有好果子吃。
眼見着兵部的兩位大臣臉色不明的領命辭去,驚恒同驚羽倒是松了口氣。
此事已經告知了父皇,接下來如何已經是他們兩個能力所不能及的了。
畢竟年齡歲數擺在那裡,便是心有餘也力不足。
皇帝将任務吩咐下去,回過頭來倒是褒獎了他們兩句,贊他們心有百姓,之後便讓他們先回去休息。
兩人退下,驚羽覺得驚恒的臉色似乎越發的紅了。
伸手試了試,被燙的吓了一跳:“皇兄你身上好燙,我讓人去找太醫。”說着就要招呼旁邊的小太監。
驚恒攔住了她:“我沒事兒,就是跑的有些急,回去休息一下就好了,沒必要驚動太醫,到時候讓母妃知道她又會擔心。”
入了皇子府的皇子進宮給皇後請安的頻率都是三天一次,能見到生母的機會則更是少之又少,若是讓母妃知道自己生病了,又是平添多少擔心。
他都這麼說了,驚羽也沒有辦法,便吩咐人去準備馬車,驚恒這個情況再騎馬回皇子府也不太方便。
“那我送你回去吧,都是我不好,你生病了還要讓你跟我一起出城去。”驚羽有些懊惱的說。
她雖然很多時候有些嚣張任性,但是到底不是小孩子了,是非好壞還是分的清的。
驚恒早上的時候就不舒服了,要不是她非要他陪着一起,他估計今日都不會出門的。
難道見驚羽這麼講道理的樣子,驚恒笑着摸了一把她的頭:“好啊,那就麻煩你照顧我了。”
驚羽是真的不喜歡被人摸頭,尤其是知道了經常被人摸頭容易長不高的傳言之後。
但是看了一眼驚恒通紅的臉色,雖然不喜歡,還是把到嘴邊的拒絕給咽了下去,誰讓她心虛呢。
出宮後馬車已經在神武門門口備好了,驚羽同驚恒一起上了馬車回皇子府,期間她還嘗試用自己三腳貓的醫術給驚恒診脈。
隻可惜小時候對醫術的那點興趣早就随着年齡漸長而消失殆盡了,曾經為了驚風驚羽而留下來的郭老太醫也早就告老還鄉。
她現在的醫術水平,也極具僅止于比尋常人多認識幾個草藥罷了。
把了半天除了肺部虛熱之外什麼也看不出來,驚恒雖然生着病也不影響他笑她。
笑着笑着,就聽驚羽嘟囔了一句:“父皇也真是的,你臉都紅成這樣了他也不問一聲。”
她的聲音很小,小的最後幾個字甚至不可聞,但是驚恒聽見了,聽見之後也沉默了。
但是不管是驚恒還是驚羽,哪怕再多想法,心裡也都能清楚的認知道,坐在龍椅上的那個人,從來都不僅僅是他們的父親而已。
回到皇子府,驚毅和驚風還是不在。
謝師傅也托人送了話來說,他家中老父病危,家中來了急信催他回家,他已經出發,待定了歸期再去信于他們。
不用習武就在皇子府照顧着驚恒的驚羽越來越覺得冥冥之中事情似乎都朝着不可控的方向進行着,心裡有些慌慌的不舒服,有種什麼事情都脫離了掌控的感覺。
所以哪怕驚恒說了無事,但是她還是遣人去請了太醫。
結果,随着京兆府調查出來的大量流民都身患疫症的同時,仿佛與他們八杆子打不着的驚恒也被确診患了疫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