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望君站在桌邊,将留給自己的碗筷拿起來,潦草地在餐食上夾了兩筷,然後對他露出了一個公式化的,滿是歉意的笑容。
“抱歉,剛想起來還有工作要忙,我回房間吃。麻煩你了。”
祁洺保持着拉開椅子的動作,看着梁望君房間的門在自己的眼前關上了。而他獨對着一盞溫暖而顔色昏黃的燈,身後的影子落在牆上。
他慢慢坐下來。
幸好他的語文不好,不知道這個場景要是用詞句形容,該叫做形影相吊。
……
房間裡,梁望君看着放在桌上的飯碗,随意地翻了一下,最終還是沒有動。
……此時的他住在二十三歲曾經住過的那間公寓裡,而這間公寓不管是現在還是過去,都曾經短暫地有過兩個住客。
上一世,在簽約傳峰的同一天,彼時十八歲的祁洺便任性地跟着他回了家。梁望君站在樓下苦口婆心地解釋着,試圖讓祁洺認識到這樣的舉動并不合适。而後者低着頭,用右腳胡亂地在地上畫着圖案,然後在他說話的間隙擡起了頭。
“可我已經把自己賣給你了,梁望君。你要對我負責。”
比起解釋自己被家人趕出門的現狀,那時的祁洺嘴硬得近似胡攪蠻纏。梁望君無奈地沿着樓下走了一圈又一圈,身後是一個不依不饒甩不脫的小尾巴。等到最後梁望君打開房門,少年毫不客氣地吃了他做的飯,穿了他的T恤,然後在他給沙發上放好枕頭之後,泰然自若地抱着枕頭鑽進了他的被窩。
梁望君隻能将自己的床鋪讓出一半來。少年擦過梁望君手臂的皮膚有些涼,梁望君在遲疑之後,把被子拉往了少年的肩膀上。對方沒有拒絕,隻把兩隻手從被子上面露出來。
“這樣手心不會燙。”
梁望君因為這種特地的解釋發了笑,然後閉上了眼睛。
夜半的時候有救護車開進這個老舊的居民區裡,梁望君在警報聲中迷迷糊糊地翻個身準備繼續睡,一雙手卻被人扯着,要拉往什麼地方去。
祁洺的身體有些發抖。他抓着梁望君的手蓋往了自己的耳朵,因為用了很大的力氣,而讓梁望君覺得生疼。
梁望君在黑暗裡睜開眼睛。警報的聲音還在響,他将自己的身體向祁洺的方向挪了挪,少年在半晌之後,将額頭抵向了他的胸口。
或許是太累了,梁望君保持着為祁洺捂着耳朵的姿勢,就那麼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梁望君幾乎窒息,是因為纖細的少年力氣大得驚人,此時手腳并用地将他箍在了懷裡。他努力把八爪魚從自己的身上扯下去,八爪魚勉強地換了姿勢,卻還攥着他的一個睡衣衣角,一邊模糊地說着什麼,一邊往他的懷裡鑽。
那些話祁洺早就忘了,但是梁望君一直記着。
“梁望君……你對我好一點。”
“你不要和他們一樣。”
“你不能不要我。”
在梁望君懷裡找到合适位置的少年終于慢慢展開眉頭。梁望君低着頭看他。陽光吻上少年的眼睫,而那張少有表情的臉上,唇角有着一個幾不可察的弧度。
那是一個小小的,滿足的微笑。
……三十三歲的梁望君坐在桌邊,雙手交握着,閉上了眼睛。
不管他如何試圖否認,在他和祁洺之間,确實也曾有過這樣并不傷人的回憶。他熟悉這些部分更勝于祁洺留下來的傷痕,畢竟這是他在長久的自欺欺人裡,用以堅持的動力。
但這些好的事情,依舊抵消不了他們之間餘下慘淡的現實。就好比先前祁洺不知出于什麼心情所說的那句“留在我身邊”,依舊抵消不了自己在那之前曾向祁洺許多次說出類似的懇求,然後被一次次拒絕的事實。
曾經會說着“你不能不要我”的那個男孩,最終成了先選擇離開的那個人。那麼曾經苦苦攥緊着不放手的自己,也應該擁有選擇不重蹈覆轍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