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雲霁含混安慰了幾句,硬着頭皮往下問道:“此話可能有些冒昧,不過我實在有些好奇。不知葉公子的娘親……可否修道?”
葉笙一愣,神情訝異:“少俠是如何得知的?“
齊雲霁隻好胡說八道:“我觀你府中靈氣充盈,想必是有修道之人庇護。”
好在葉笙對于這個瞎編的理由接受良好,他向齊雲霁點點頭,道:“我娘親的确是修道之人,昔年她拜别師門入世遊曆,與我父親一見鐘情,後來便有了我。隻可惜修道之人也逃不過生老病死,隻一場大病,便奪走了她的性命。”
裴知歲在一旁撐着下巴默不作聲,心中對于這個幻境已然有了定數。
他沖齊雲霁打了個手勢,示意他不必再問,二人找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了宴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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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裴哥,該問的我都按照你的要求問了,可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啊。”
裴知歲步履不停,敷衍道:“你再想想?”
齊雲霁緊跟在他身後絮絮叨叨:“你讓我問他母親是否修道,他的回答也并無異常,修士與凡人組建家庭也并不是什麼稀奇事情啊,你看我阿娘,她便是修士與凡人在一……等等……”
他面色逐漸凝滞:“不會吧?”
裴知歲輕哼一聲:“還不算遲鈍。”
談話間,二人來到一處破舊的偏室,裴知歲站在門前,神情陰鸷:“我還當這千層浮屠境有什麼神通,現在一看,不過就是個窺探他人記憶的跳梁小醜罷了。”
他推開門,一股令人作嘔的腐臭混着血腥味撲面而來。
齊雲霁被眼前的景象徹底驚住:“這、這是……”
昏暗的偏室四壁無窗,隻能靠着門口投射進來的一點光亮勉強看清屋内的擺設。隻見屋内擺着大大小小的鐵籠,鐵籠旁散落一地各式各樣的刑具,鐵籠裡蜷縮着大小不一的人影。他們衣衫破舊甚至無法敝體,眼睛無神而空洞,仿佛沒有靈魂的木偶一般,對于二人的到來毫無反應。
如果千層浮屠境能夠窺探人的記憶繼而投射到幻境中的話,齊雲霁的記憶已經投射在葉笙的雙親身上,那眼前的景象……
齊雲霁猛地打了一個冷戰,緩緩看向身旁。
眼前的記憶,是裴知歲的。
記憶的主人公此時卻無暇顧及他。他一步一步走進這座仿若囚籠一般的屋子,仿佛也走進了那段最初的時光。
上輩子的他并不如今時今日那般幸運,能夠得到楚寒衣的搭救。自從被關進燃金堂的囚籠中開始,裴知歲便知道自己面臨的絕不是能輕易解決的困境。那時他雖然不曾與紅袖夫人有過正面的交集,但仍在被送去秦府的途中見過她一面。也正是那匆匆一面,裴知歲趁着她不注意,偷偷拿了她的一根銀钗,藏進了自己手臂的血肉中。
在秦府那半月,每隔三日便會有人來為他剖靈脈。他全身的武器都被收走,隻有那根埋沒在血肉中的钗子存留了下來。裴知歲知道,憑他自己的力量想要完好無損地逃出秦府根本是根本不可能的。他隐忍蟄伏了半月,硬生生忍受着剖除靈根的痛苦,終于找到了反擊的機會。
裴知歲依稀記得,那日是人間的中秋。也許是因為秦小公子的仙途終于有了着落,又逢佳節,秦府上下都是喜氣洋洋的,因此對他的監守也少了許多,甚至連剖靈根時都隻來了一個人。
他趁着那人毫無防備,透支了自己所剩無幾的靈脈,操縱着銀钗,精準無誤地刺進了那人的命門。
他将自己的性命當做籌碼,開了一場非生即死的賭局。
幸好,他成功了。
秦府上下張燈結彩,闌珊燈影穿過牢房的窗戶傾灑在昏暗的室内,映出了他慘白慘白的一張臉。他盯着那具屍體呆愣了一會兒,猛地回過神,扒下那人的衣服換上,又将屍體拖到角落中用雜物蓋住,一刻也不敢停地離開了秦府。
也是在那怔愣的瞬間,他發覺自己竟以殺悟道。
大道三千,他早已身在其中
他身上的靈根已經殘破不堪,裴知歲甚至無法感受到天地間充盈的靈氣。這樣殘破無用之物于他而言不過是負累,倒不如徹底割舍,懷着這樣的想法,裴知歲親自剖除了自己身上最後一絲靈根。
他逼着自己做出了選擇。
他殺了秦家的人,硬生生阻斷了秦小公子的仙途,必會遭到秦家的報複。若他想活下去報仇雪恨,從此擺在他面前的便隻有南淵一條路可走。
也是在那時,他明白了一件事。在這堪稱弱肉強食的修真界,他個人的意願根本無足輕重,也沒人在意。他可以是商品,是獵物,但同時也可以是殺人的刀,也可以做掌控他人性命之人。
命運的選擇權從來不在弱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