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寅時,龐譯領着剛收到的密函往藏鶴樓上呈時,卻驚覺日日嚴苛待己的蕭九爺今日未在書房裡。
找了好幾處,這才在最是不可能出現的寝居裡找着人。
屋内還未掌燈,整個屋子唯有幾方從窗棂射進來的晨光。
一如既往的作風,可今日,他卻詭異的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實在有些詭異。
他腦中警鈴震響,犀利銳眸迅速巡梭一陣,停在了那芙蓉雕镂熏爐中。
裡頭的香,有催眠迷昏之效。
龐譯雙眸一聚,方想出言禀告,卻又想九爺是何許人等,刺客這樣拙劣的三腳貓手段,九爺哪會不知?
所以,是九爺默許了的,又或是,九爺自己熏燃的。
龐譯抿着唇,這幾日,主子忙着追查烏桓那批貨,凡是和那批貨扯上關系的,九爺都審了個遍,殚精竭慮,已是幾日沒個好眠。
昨日好不容易可以歇息了,他本以為九爺會如往日直接回觀鶴樓,哪曾想,竟是破天荒的回了這蕭國府。
他猜不透主子的心思,但唯一能想到的人,便是那三姑娘。
隻是,為何睡時要燃這等功效的香,這對以往日日都警醒的九爺來說實在失常。還有醒來坐在貴妃榻上看書,也實在是前所未有的罕見。
龐譯長臂掩上門,不敢多想置喙,步履朝此刻倚靠在貴妃榻上的高大陰翳走近。
“九爺,”
恭恭敬敬擡手施禮,又道:“普陀山的探子有信了。”
說罷,将手中的密函雙手奉上。
“嗯。”
輕飄飄一聲,看不出起伏。他偏偏卻又從其中嗅出了絲愉悅在裡頭——
這絕非平日的九爺!
龐譯心中大驚,再想悄然細究時,蕭韫庭已恢複往日的威壓。
縱使慵懶随意的看書姿态亦迸發着強烈的壓迫感。
“九爺,可有指示?”龐譯問道。
見半晌沒開言,龐譯終沒忍住胡亂揣測的心思,他又試探性問:“九爺,您昨夜回藏舒閣,休息得可好?”
幽沉的居室内,這句話擲地有聲。蕭韫庭聞之,波瀾不驚的幽眸晃過一絲漣漪。
漣漪久久不散,到最後,融進了深幽不見底的危險潭淵。
龐譯被驚得膽寒,他猜不透九爺其中心思,也不敢妄加揣測。
“卑職逾矩。”
他戰戰兢兢垂首,卻聞自家主子興味似的撚出一句。
“這府上,倒是有些意想不到的驚喜。”
“驚喜?”龐譯詫異。
卻見蕭韫庭笑而不語,漆黑瞳眸聚着意味不明的笑,長指一拂還尚餘褶皺的袖袍,動作親昵似風,又優雅清貴。
彌彌散泛的沉息香将要燃盡,俊美男人的面容卻愈發染了些興味。
興味中又帶着些鸷猛森寒,就像是漆黑潭淵中央洄流的渦淪。
許久過後,一切歸于岑寂潭底,蕭韫庭朝底下候着的龐譯吩咐道:“普陀山再加些人手,一隻蚊子也給我盯緊了。”
“是!”
……
日光流轉,燦漫的金色洋洋灑灑,灑掃的奴仆已開始勞作。
沈歲歲一路近乎窒息的羞恥和恐懼,她挑了條甬道小徑,一路跌跌撞撞跑回了自己的樓閣。
門關上了。
到了最安全的地方,她卻還沒感覺自己活過來。
不知是因為跑得太急還是太過害怕,她呼吸都苦難。發軟發寒的後背抵着門,大口大口的喘着氣。
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夢。
她真的鬼迷心竅的對蕭韫庭用了沉息香,而後不知廉恥的在他身側栖息半宿!
沈歲歲掐緊了手心,本能的想要掙紮,本能的憎惡這不恥卑劣的自己。
可她沒有辦法,沒有辦法。
怪病發作時,她隻有一個解藥,唯一的解藥隻有他……
複雜的情緒徹底席卷,眸間無聲無息醞釀出了淚。
很快聚成珍珠,似斷了線的一顆接一顆往下砸。
悲戚痛苦,可沈歲歲卻并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哭,她機械本能的流着淚,卻如何都擦不幹淨。
甚至愈擦着愈是黯然神傷,哽咽得說不出話。
“三小姐,該去給老夫人請安了。”
屋外響起侍女的聲音。
沈歲歲思緒拉回,竟将每日在蕭國府必做之事給忘了。
府裡的小輩們是每日都要去老夫人那兒晨昏定省的。
侍女在外頭又叩了兩下門催促,“三小姐,将至寅時三刻,今日該遲到了。”
“三小姐?”
侍女的聲音還在外面,沈歲歲抿着唇沒說話,默默擡袖擦去臉上的淚。
此時的日光已從窗棂射了進來,甚至看得清空氣中漂浮的一些灰塵微粒。
順着窗看出去,正是春日明媚,高大的蕭府樓牆攀沿着新生的綠藤。
沈歲歲吸了吸鼻子,朝外頭應了聲,“就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