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寒酥一邊洗手一邊道:“謝啦。”
“害,客氣什麼。”諸遊咧嘴。
重寒酥抖幹淨手上的水,低頭一笑,又擡起頭認真道:“不隻是謝你幫我洗手,是謝謝你,一直以來都很照顧我。”
“都是舉手之勞,謝來謝去多生分,我以為我們已經算是朋友了。”諸遊給重寒酥洗完手,順便往竹簍裡噴了點水。
“對,是朋友。那既然是朋友了,能不能讓我瞧瞧你長什麼樣。”重寒酥展顔,目光定在戴着半張銀質面具的諸遊臉上,擺了擺手,“若是雞鳴巷有禁令,就當我沒問過。你可别誤會,自從上回聽郁離說了你也是東洲人後,我發現你有幾個角度特别眼熟,就想着問問你,從前我們是不是見過?”
諸遊簡直要熱淚盈眶了,他以前可是做過重寒酥的侍衛啊。隻是沒想到,過去那麼多年,宮裡的侍衛又有那麼多,殿下竟然還能記得他!
真是天賜良機啊,此時不言又待何時!
諸遊一咬牙,鼓足勇氣開口:“其實——”
“诶!你等等!”重寒酥眼睛一亮,猛地打斷他,越過褚遊朝他身後的林子裡跑去,“那裡有一片草藥,等我把它采回來再慢慢說!”
未出口的話就這樣哽在喉中不上不下,褚遊望着重寒酥興沖沖的背影,重重砸了兩下心口,無奈一笑。
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從心口而起,迅速蔓延至全身。褚遊癱倒在地,背後竹簍裡裝的花花草草散了一地。
不是,他手勁有那麼大嗎?砸了兩拳後果這樣嚴重?
褚遊起初很懵,還試圖掙紮着爬起來,但在發現自己力氣全無,連動動手指都做不到後,他才終于明白過來。
是他的大限已至,雞鳴巷遇劫,該到履行契約的時候了。
此時撕裂靈魂的劇痛已經讓他控制不了身體,他痛到渾身抽搐,卻硬是咬緊牙關,不敢發出一絲聲音,生怕驚到不遠處的重寒酥。
想必阿離和施娘此刻也在承受同樣的痛苦,契約已顯,三人之中,若是必須舍掉一人,那或許他最合适。
雞鳴巷平穩運轉數百年,靠得都是施娘日複一日勞心費神,紅紅的狐狸毛都白了好好幾撮。阿離比他來得晚,是他改良了雞鳴巷的送行之法,免除了衆鬼魂魄煙消雲散的最後的一道痛苦。
而他呢,他說到底隻是雞鳴巷用以震懾四方的打手,也是最容易被取代的那一個。況且小阿離才剛和星君相認,此劫,于情于理,都該他褚遊去應。
想到這裡,褚遊怆然一笑,竟硬生生撐起了半邊身子,将落在地上的花草一點一點撿回竹簍裡。
他抖着手将竹簍一點一點扶正,才安然倒在地上。
萬幸萬幸,方才話未出口,如此一來,他之于殿下,便永遠隻是一位相處過一段短暫時光的普通朋友。殿下未來的路還很長,還會遇到更多的朋友。希望小阿離能為他尋個靠譜的解釋,别對殿下說半句多餘的話,讓殿下很快就可以忘記他。
諸遊艱難将頭轉到重寒酥離開的方向,眨了眨眼,那個方向模糊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殿下,從今往後,千萬珍重。
他在心裡不停念着,緩緩合上了雙眼。
……
四百年前,諸遊出生于東洲一小國,無父無母流浪街頭,幸得一武館師父所救,習得一身本領,因為向往師父口中将士上陣殺敵的豪情故事,一心入軍營。
朝廷一朝征兵,他順利入選,本以為會去前線,卻莫名其妙被分去一個不受寵的皇子侍衛隊。
侍衛隊沒幾個人,大多是些來混日子的世家子弟,諸遊在溫水煮青蛙的侍衛隊裡待得郁郁寡歡。因為他出身寒門,沒有靠山,隊裡的人總安排他半夜值守。
半夜就半夜呗,沒關系,白天晚上,不都是幹活,他早晚有一天會跳出這譚死水。
那日他打着哈欠站樁,忽然牆頭瓦片響動,他一擡頭對上一雙受驚的眼睛。那是他頭一次直面負責保護的殿下,殿下深居淺出,很少踏出門,所以他此前對殿下的所有印象,隻是和同批人入侍衛隊谒見殿下時,遠遠望的那一眼。
重寒酥吓了一大跳,按他從前無數次的經驗,此時此處應當無人值守。他硬着頭皮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卻做好了侍衛出賣他的準備。
褚遊此刻也很懵,搖搖頭,反應過來又連忙點了好幾下頭。
重寒酥意識到這個侍衛和他身邊的人不一樣,不會因為國師說他不詳,不會因為他不受寵,便漠視他,随意欺辱他,這才徹底放心往下跳。
褚遊下意識伸手去接,抱了個滿懷。待殿下站穩,諸遊滿臉通紅松手,心道,皇上他也偷摸瞧過一眼,長得也就那樣,但他這兒子怎的長得如此水靈,比隔壁眼睛長頭頂上的小美還要好看百倍!
重寒酥忐忑:“你不會告狀吧。”
褚遊低頭行了一個他今生最标準的禮:“屬下不敢。”
重寒酥怔住:“你,和他們都不一樣。”
褚遊結巴:“和……和誰?”
“和其他的侍衛宮女啊,你難道不知道我是一個遭帝王厭棄的皇子嗎?不知道我出生起黑雲壓城接連三日,是為不詳嗎?”
“屬下向來不信那些臭道士的鬼話,屬下隻知道,來這兒,就是為了保護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