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她憶起以前的輝煌沒有半分用處了,甚至于,姜迎花得心甘情願地做一個好護工。
誰叫她現在要管這比她小了十歲的姜老漢,叫‘爹’呢?
心頭思緒萬千,其實在她憋住怒氣的那一刻,理智就已經戰勝了情緒。
如扶着人坐起一般,姜迎花在聽清楚‘躺’那個字兒後,就麻利地把人放下了。
之後不僅妥帖地把給被角掖好,還拿床頭幹淨的帕子把那一縷涎水擦拭幹淨。
最後嘴皮子動了動,卻受制于心底那一點心虛,在對上姜老漢眼睛前轉了頭,隻落下一句:“你休息吧。”
把地上的殘局清理完畢後,心頭那股郁氣暫時消了。
但轉身看到左邊擺着的榻時,眸色變深了一層,無力感變得強烈,心裡有股迫切想要離開這裡的念頭。
右邊躺着姜迎花目前的‘爹’,左邊則是躺着她目前的兄長——姜承香。
姜家一共三間正屋,家中三口人,按理一人一間都是夠用的,何至于讓家裡兩個頂梁柱擠在一間呢?
自然是大有緣由。
這三口人,包括她在内,目前都不太健全,隻是另外兩人現在格外嚴重些。
一人是姜老漢,原先姜家的頂梁柱。
去年初秋中風前是個屠夫,中風後,一條命保住了,半邊身子癱瘓了。
另一位不健全的就是姜迎花的大哥姜承香,他比姜迎花大四歲,今年十八,生下來兩腿便動彈不得,一直到現在,腿都毫無知覺。
姜老漢為了治好兒子的腿疾,十幾年間不知請過多少名醫,尋過多少偏方。
汨陽縣城的郎中看遍了,皆束手無策,姜老漢便帶着他去府城,可府城的郎中也無計可施。
理論上姜承香是一輩子也走不了路了。
這幾年姜老漢有了給姜迎花招婿上門的想法,隻因心理上始終無法接受兒子永遠也走不了路這個事實,所以遲遲沒定。
在中風後,姜老漢曾唉聲歎氣地謀算了兩條路給姜迎花選,第一,請媒婆上門,為她挑一個贅婿,接手家裡在集市的肉攤。
第二,把屠夫的營生與别人家做個交換,以後姜家不做豬肉買賣了,換個别人家的手藝過活。
其實或許還可以有第三條路的,姜迎花遺傳了姜老漢的身高體型,生長的高大健壯。不僅外形形似男子,連力氣也抵得上。
姜老漢也想過把殺豬的手藝教給姜迎花。
大概在四年前,十歲的姜迎花已經長到了一般成年女子的身高。
姜老漢頭一晚動了念頭,第二天一早便帶着姜迎花去殺豬。
前面都教的好好的,姜迎花膽子大,也不怕髒,第一次進豬圈就敢幫着趕豬,捆豬的時候也靈泛,在旁邊遞繩子。
在綁起來的肥豬不安地嚎叫聲裡,姜老漢十分認真地教導姜迎花:“殺豬要放血,得一刀捅到心髒。你好好盯着,看我怎麼下刀的。”
心裡覺得姜家手藝後繼有人了,姜老漢内心春風得意,下刀也更加幹淨利落。
溫熱的豬血從窄窄的刀口汩汩流入底下接血的木盆裡,姜老漢仍在頭頭是道地跟她講解該怎麼選中下刀的位置,以及下刀的力道。
等長篇大論把技巧都傳授完,姜迎花也暈了有一陣了。
後來郎中診斷姜迎花有暈血之症,那幾天姜老漢走路都跌跤。
也不知道是誰把姜老漢想傳殺豬的手藝給姜迎花,以及姜迎花的暈血之症,這兩件事是怎麼傳出去的。
之後縣城裡就有流言蜚語說:姜家殺孽造的太多了,祖祖輩輩都殺豬,從前是代代單傳,現在是既要絕後,手藝也要失傳咯。
經年累月地傳下來,怕是姜老漢也信了幾分,才給出了轉換營生這第二個選擇。
姜迎花選了第二條路,并點名要換個豆腐方子。
如她所願,姜老漢出面,與巷子裡的鄭家做了交換。
至此,從姜迎花爺爺的父親手裡傳下來的肉攤,到了他們這一代更名換姓了。
小姜迎花挑起了家裡的大梁,每日早出晚歸賣豆腐。
三天前的傍晚,賣完豆腐回家時,她在巷子口的牆邊踩到了一塊青苔,腳下一滑摔着了腦袋。
再睜眼,身體裡就是六十歲的姜迎花了。
同名同姓倒是有點緣分,可到底不是自己的身體。
再說句難聽點的,養活家裡這兩位病人是件難事、苦事。
她來這三天,因為頭傷不需要做豆腐、賣豆腐,尚且一天到晚不得閑,要是頭傷好了,指不定多累呢。
活到六十歲的姜迎花并沒有出生在一個多富裕的家庭。
她一步一步靠自己打拼下來的家業,生兒育女,為父母養老送終。
太清楚這條路是怎樣不易了……
不能再苦一輩子了!她暗暗告誡自己。
所以,應該試試心裡頭僅剩的那個法子了。
房間裡,一直高燒未退的姜承香,含糊不清地呓語了幾句,打斷了姜迎花的思緒。
姜迎花冷不丁回神,以為人燒糊塗了,飛快奔過去探了下姜承香的額溫。
“呼——”
原來已經降溫了,這不過是夢中呓語。
姜老漢和姜承香父子倆同住一屋,也說不清是誰把風寒傳染給了誰,爐子上熬的是一帖治風寒的藥,反正熬好了兩人都得喂一碗。
喂藥的事兒也得姜迎花做,等一通忙活完,打更人又從北巷巷子口走過了一遭。
她輕撫着微微發疼的後腦勺回到小姜迎花的房間,一沾枕頭便入了睡。
連那個先前想要試一試的法子,也抛到了九霄雲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