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共同語言支撐,話題就難以聊得有來有回。
姜迎花禮貌地聆聽。
她仍是笑着,但難免笑容淡了些,神情不太熱切。
生意人都有兩個屬性:一會察言觀色,二有巧嘴靈舌。
朱伯娘立時分辨出來姜迎花的神色變化。
小姜迎花是整個巷子裡的人看着長大的,從前嘛,塊頭有點大,心眼不多。
大大咧咧的,别人講起她過世的娘,她也不會太傷感。但據她個人看來,這兩年開始,小丫頭心思變得敏感了。
她把滔滔不絕地話匣子收住,懲罰似地拍了拍嘴。
“人老了,話也多了,老講些你們年輕孩子不愛聽的。”解釋了一句,沖姜迎花歉意地笑了笑,然後把手臂上挎着的籃子取了下來。
“昨天你春花嫂子回了娘家一趟,拿回來了不少小菜,今天她一早就跟着你大成哥去鋪子裡了,出門前她交代我,一定要把這些菜給你們送來。”
姜迎花正是警惕周遭,害怕露餡的時候,她不明白朱伯娘為何會露出歉意的表情。
腦袋裡分析着,看到遞到眼前的菜籃子,她話都沒完全聽清楚。
下意識就拒絕了。
“不用!我……”種了菜。
不!她在這裡沒種菜。
背上跟有毛毛蟲爬過一樣,猛地起了好多雞皮疙瘩。
她太大聲了。
被拒絕的朱伯娘尴尬又錯愕。
姜迎花未語先笑,盡管笑得不好看。
她花了兩秒的時間,想出了一套不賴的解釋語:“我們怎麼能收嫂子娘家給嫂子準備的菜?沒有這種道理的。伯娘,您快快拿回去,我們收到這份心意了。”
她細聲細氣,講的也是有道理的話,一點也沒有瞧不上的意思。
朱伯娘便重新笑了起來,“哎呀,你這孩子!你春花嫂子說了給你,就沒必要客氣。你就拿着吧!”
直接拽着她的手,将籃子塞到她手心,又把她手指合攏,“提穩了,别掉喽!”
“這……”姜迎花神色猶豫了幾秒,變成感激的模樣:“謝謝伯娘!謝謝嫂子!”
朱家人是好人,前幾天‘她’不是摔了頭嗎?
她有意識,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朱伯娘在照顧着她。朱伯娘的大兒子,照顧着姜老漢父子。
“跟伯娘客氣什麼?”
道謝的話讓她有些不悅,責備地看了姜迎花一眼後,推着姜迎花往門裡去了一點。
“别站風口上,快進去吧,我也回了。”
姜迎花順着她的意往門裡退了兩三步,卻目送她轉身走進了院子才關門。
之前隻是粗略地掃了一眼這籃子,現在認真看着,才發現是滿滿一籃子,沉甸甸的,怕是有個十幾斤。
裡頭有白蘿蔔、莴筍、白菜,都是新鮮水靈,幹幹淨淨的。
這份心意太難得了。
探望病人送些瓜果蔬菜是一種習俗。
不管是她活了六十年的地方,還是現在這個祁國,都是同樣的。
姜老漢病前在整個巷子裡人緣算是很不錯的,可這會兒姜迎花摔傷頭,也隻有對門的朱伯娘一家送了菜。
或許是姜迎花輩分小,或許……是瞧見姜家落魄,沒有心思繼續來往了吧。
提着籃子進了廚房,沒想到把上頭那層蔬菜拿下來後,中間還藏着一個陶瓷罐,裡頭放了二十枚雞蛋!
姜迎花忍不住撮牙花子。
在鄉下獨居後就能知道,要想要生活方便、頓頓葷素搭配。肉可以多買點放冰箱,青菜和雞蛋,還是自己養雞種菜吃着方便。
她種了菜,也養了雞,很清楚的知道吃點雞蛋也不容易。
首先,一隻小雞崽,要養半年多長大了才下蛋,其次,有的雞隔天下一個蛋,有些隔兩天下一個蛋,并不是每天都下蛋的。
如果天氣冷了,或者吃的東西營養跟不上,間隔時間更長,隔半個月都是有可能的。
雞下蛋不容易,養雞的人知道雞蛋來之不易,往往也舍不得自己吃。
像她,會攢着土雞蛋給兒子帶回去給孫子吃。
像這春花嫂子的娘家人,也是省吃儉用給女兒、給外孫攢的。
雖然姜迎花掂量了一下,覺得這雞蛋是朱伯娘買的,夾放在春花嫂子從娘家帶回來的菜一起送來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可這樣一來,那更了不得了。
朱家人丁興旺,小孩子有五六個,自己家孩子都不知道要隔多久才能吃一個雞蛋呢!
畢竟他們開的鋪子雖然生意不錯,但又不是在河裡撈金子——日進鬥金。
總之,這一籃子菜,不僅僅隻是菜。
本來不想搭理姜老漢的姜迎花,琢磨了一下,步履匆匆走到主屋,把朱家送了多少菜,多少雞蛋,都清清楚楚說出來了。
姜老漢沒有回話。
他不莫名其妙發脾氣就好。
姜迎花盡了告知的義務,退出房間兀自忙碌去了。
除了送菜這一出,接下來一整天都和前幾天無異。
她做飯、熬藥,自己吃完了再喂姜家兩人。
一天三頓都是如法炮制,中間還抽空把早上泡着的帕子洗掉了。
今兒風大,是個陰天。
到了晚間,忙碌一天的姜迎花洗刷完一天的碗筷,木着一雙被涼水凍僵的手,端着添滿了水的藥罐子小跑着往主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