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嘉予自送别了李唯簡,一直憂心忡忡地等待着雷朗回府。
何憂之有?
一是她對李唯簡知之甚少,并不能将摘淨自己的嫌疑完全寄希望于他。
二是他立場暧昧,她甯可冤枉好人,也不願輕易交付真心。
信任這個東西,最要緊的是看兩個人有沒有坐在一個位置。
今早雷朗出現在書房外的那一刹,朱嘉予猛然憶起那日在山上一邊躲避身後追趕的山匪,一邊提防前路毒蛇猛獸的恐懼。
這種徹骨絕望給心房燙出的褶子或許需要很久才能熨平。
是以她如今異常抵觸陷入這種進退維谷的被動境地。
"娘子,雷叔回來了。"
阿茗的闖入沖散了空氣中張牙舞爪的焦慮氣息。
“他有沒有追到人?”
“小的不知,他仍在守拙居裡和老爺談話。我本想湊近偷聽一下,結果老爺就開門出來了,叫我請娘子您現在過去一趟。”
朱嘉予聽聞雷朗尚在居内,強摁下心頭不耐,起身前去見朱松柏。
誰料她剛到守拙居,雷朗就地走了出來。
兩人正巧撞在一條道上。
見他面色不虞,她笑靥如花地關心道:“雷叔早,您可是有什麼煩心事?怎麼臉色不大好。”
雷朗自打追出府去,就覺得哪裡不對勁。
直到他跟着那賊走到了知州府邸,他才醒悟自己釀下大錯,也不追人了,急忙調頭回撤。
等到他馬不停蹄折回府,卻聽下人說那李公子在他剛離開的前後腳來了,方才恍然大悟自己是中了這小子的調虎離山之計。
見朱嘉予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想到李桃李是應她的邀請來做客,驟然臉色一沉:“娘子,老奴在朱家也待了幾十年了,打小看着您長大。老爺仁慈,讓您和郎君喚我一聲叔。今日老奴便鬥膽用長輩的身份勸您一句,您也長大了,誰是外人,誰是自家人,心裡要有數。”
朱嘉予見他反咬一口,倒是笑地更真切了:“雷叔,人在做,天在看。阿柳自是一直将父兄放在心上,就不勞您操心了。”
雷朗面上陰晴難辨:“都說女大不中留,娘子有這份孝心自是極好,老奴就先告退了。”
說罷,再也不看朱嘉予一眼。
朱嘉予隐隐擔憂他對自己有了猜忌,但暫時也隻能按下不表。她一進守拙居,就看到朱松柏正在對着棋盤出神。
見女兒來了,朱松柏緊蹙的眉頭不自覺一松,眼角綻出笑意:“阿柳,快坐。身子可好些?”
“來陪為父下會兒棋,我們父女倆也許久沒有對弈過了。”
朱嘉予心頭有事,勉強打起精神地同他寒暄了幾句。
雖然朱嘉予本人對下棋不感興趣,但朱柳倒是頗擅棋藝。憑借着後者的知識儲備和肌肉記憶,兩人鬥了半個時辰尚未分出勝負。
說起來,這朱家老爺朱松柏倒是一個妙人,年輕時展現的驚才絕豔一度讓家族寄予厚望。可惜他而立之年便立下絕不入仕的誓言,一心盼着閑情山水、饴兒弄孫之樂。皇天不負有心人,在他與青州崔家幺女崔五娘結為連理後,崔氏很快誕下一兒一女,即朱樾和朱柳。
這崔五娘也是一個奇人,在朱樾總角、朱柳幼學之年便抛棄丈夫和一對兒女離家出走,一去便是十年,至今不知所蹤。自此,朱家人從未提起過崔氏的存在,是以朱柳對母親的回憶寥寥無幾,連心中她的形象也經歲月的洗禮變得模糊。
朱松柏似乎也是在妻子離去後開始潛心棋道。他曾與太子太博對弈勝出,一戰聞名,因而很多人慕名前來與之切磋。而他十年來幾乎從無敗績,着實令人敬仰。
想來老爺子今日留了一手,隻為和女兒多相處一會兒。
一局罷,朱松柏見女兒神色恹恹,支吾片刻,仍是決定直言:“阿柳啊,為父知道你從小就主意正,但有一件事,還希望你能聽勸。”
怎麼又是聽勸,他們二人剛才究竟談了些什麼?
見朱嘉予不置可否,朱松柏隻好硬着頭皮繼續道:“阿柳,以後你同李小官人保持距離,不要再私下來往了,好嗎?”
朱嘉予一怔,裝作天真道:“可是父親,女兒心悅于他...”
“此話以後還是不要提了,這李小官人,咳咳,來路不明,行事也古怪。為父懷疑他是官家派來的欽差,你在他身邊會有危險的。”
盡管朱松柏刻意放緩了聲音,增加了一些保守修辭,朱嘉予仍從他的話裡聽出了确鑿無疑的意味。
可他為什麼這麼自信呢?又為什麼對李桃李的态度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難道是偷查書房的事情暴露了?不對,若是此事,朱松柏沒必要如此謹慎試探。
她揣度再三,還是決定捍衛一下和李桃李間脆弱的盟友情誼:“爹,女兒不知您和李兄間有什麼誤會,但上次遇險受傷,若沒有他,女兒早已見不到爹爹了。若是他做了什麼糊塗事,還請父親看在女兒的面子上,多寬宏一二。”
朱松柏正在躊躇要不要向她解釋下不是自己對李桃李本人有意見之時,阿茗風一樣地跑進來激動地大喊道:
“老爺,娘子,沈家大郎君到咱府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