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松柏沉着臉在守拙居踱步,一踱就是一個上午。
朱樾見他臉上愁雲密布,忍不住勸道:“父親消消氣,等阿柳回來了再說。”
朱松柏鮮少對兒女動怒,但朱柳最近行事格外随意,完全沒有把他這個父親放在眼裡。
真是太嬌慣她了。
他總覺得這孩子可憐,從小沒娘疼,一直心存愧疚,總想把她娘親的那份補給她,一晃十餘年過去,他才發現自己把一個貼心小棉襖養成了離經叛道的野丫頭。
前些日子書院正忙,他沒顧上管家裡,今日得閑想去看看女兒,發現朱柳一大早就去找李桃李;還從朱樾處得知她無緣無故在院裡綁了自己的一個丫鬟,就因為人家走路不小心沖撞了她!
真是豈有此理!
我朱松柏一向待人溫厚,怎麼教出了個如此跋扈的女兒!
“那丫頭怎麼還沒回來!你快去把她抓回來!”
朱樾聽到朱松柏終于發話了,便知他自己消化了一半,松了口氣。
“父親,您就饒了我吧。我哪敢得罪那個小霸王。”
“你說你這當哥哥的,一點威嚴也沒有,說出去都叫人笑話!”
朱松柏更怄了,搞半天,這兒子也是個擺設!
“哥哥怎麼讓人笑話啦?爹爹快講給女兒聽聽。”
朱嘉予朝氣蓬勃的聲音攬過了朱松柏即将向兒子落下的雷霆怒火。
“喲,我們朱娘子終于想起來回家了。”
“您還怪會陰陽怪氣的。我就說我怎麼如此能言善辯,原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阿柳和您親,把您這口才學過去了。”
“你,你這丫頭,讓我說你什麼好。爹爹是不是上次專門給你講,不要和那李小官人多往來,你倒好,盡當耳旁風了。快如實招來,為什麼昨天今天都去找他?”
“诶呀我的好爹爹,您可冤枉我了,我昨天哪裡去尋他了?您一天到晚盡聽信小人讒言!您快告訴我到底是誰在背後嚼舌根,女兒要和他當面對峙。”
朱嘉予自然不承認。
笑話,本姑娘出府後的一切行蹤都做得很是妥帖,不管是誰告密,那人倒也得能拿出證據,口說無憑,我可不中招。
朱松柏冷笑,指着朱樾道:“小人?你哥哥親眼所見,他告訴我才知道你不僅去了李府,還私自關押了我院裡的下人,簡直越俎代庖,不把我這個當爹的放眼裡!趁着人都在,你們今天給我把話說清,讓我看看到底誰是小人。”
朱樾也沒想到自己就這麼被親爹賣了,一時有些尴尬,不敢看妹妹的眼睛。
朱嘉予歪着頭湊上去:“哥,我是不是你親妹妹?”
朱樾打小老實,鮮少與人争執,一時滿臉通紅,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朱嘉予覺得無趣,轉向朱柳她爹:“沒意思,我說老爹,您也知道我哥不擅長言辭,您女兒從不恃強淩弱,我才不和他講呢,講也講不清楚。既然您老沒有親眼目睹也沒有證據,那女兒就先撤啦。”
朱松柏氣得發抖:“歲數不大,膽子倒不小!你這丫頭巧言令色,簡直大逆不道!朱樾你也是,你怕她作甚,你老爹給你撐腰,今天不把這官司斷清楚,兩個人一起跪祠堂!”
朱嘉予聞言來勁兒了:“好呀,反正您老隻信哥哥,那犯不着麻煩他扯謊了,我現在就去跪不就完了。”
說罷,她心一橫,偷偷在袖子裡狠掐胳膊,逼出一點淚意染紅眼睛。
“反正我有娘生沒娘養,比不得人家家的孩子都是掌上明珠。蒙冤不得昭雪,有苦隻能吞下,無人信任,無人庇護,人生就這樣潦草地過罷了。”
演着演着,還真觸到朱嘉予心窩,讓她真情實感地掉了幾滴淚。
朱松柏果然聽不得女兒提她那位不知所蹤的娘。
“你,你娘若還在,也不希望看你到你一個女兒家老往外男府上跑。”
朱嘉予見他語氣放緩,乘勝追擊道:“所以您到底是不信我,怪不得人家都說親娘不在了,親爹變繼父……”
“朱柳!你個不孝女!”
朱松柏氣得要掄起手杖就要打她。
朱樾見狀有些不忍,站出來攔在朱嘉予前。
當然,朱松柏的手杖也不會真的落下,根據朱柳的經驗,這是朱父忍無可忍必須表達态度,但又亟需第三方遞台階的标志。
朱樾和他父子連心,多年已養成立刻挺身而出“救下”妹妹的條件反射。
“阿柳,你真是胡鬧,快給爹爹道歉!”
糟糕,一時嘴快,忘了這還在封建社會,沒幾個當女兒的敢這麼說話。
朱嘉予既心虛懊惱又害怕暴露身份,小心偷瞄了一眼朱松柏,火速認錯。
“爹爹,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氣你的。”
朱柳,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氣你爹的。
我這個該死的嘴啊……
朱嘉予正痛心疾首着,沒想到她的壞毛病倒激發了朱樾促進家庭和諧的責任心。
“父親、妹妹,我有人證。”
朱松柏眉頭略有舒展,這小子終于有出息了,敢指認這個無法無天的小霸王了。要是他不站出來,自己也不好承認背着小霸王搜了她的院子——
一旦兩人和好,這就是小霸王後面幾天為所欲為的把柄!
不對,他當爹的怎麼還怕女兒?
真是世風日下……
“什麼人證?”
朱嘉予當即想到了青愔,但該走的流程還得走,總不能直接預判,搶了人家的台詞。
“來人,快把娘子側屋内關着的那個丫頭帶過來。”
朱樾挺直了腰闆,摩拳擦掌準備打一個翻身仗。
朱松柏贊許地看了他一眼,加油,老爹支持你伸張正義。
朱嘉予并不慌亂,反而有些欣慰。
總算有個好消息了……查了這麼久,老天爺開眼,“内奸”自己跳出來了。
她瞪着朱樾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