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漓瞳孔縮緊,他想起來了。
昨晚他發了高熱,有人喂他吃了什麼。
那幾乎要将他燒死的高熱能褪去,他吃下的大概率是退燒藥。
這裡除了他就是安德烈,喂他吃藥不可能是别人。
可是,安德烈是從哪裡得來的藥?!
溫漓心頭一跳,猛地扭頭看着信守諾言背對着自己的安德烈,他啞着嗓子叫了一聲。
安德烈立刻回頭。
四目相對,他看見了一雙沉黑如墨的眼眸,那雙眼中含着什麼劇烈的情緒,清晰地映出他的倒影。
他的買主穿好了衣服,朝他舉起裹着紗布的手,他蒼白缺水的唇畔緊緊抿着,背脊微微發顫。
安德烈清晰地記得那背脊有多麼單薄,倚靠在他懷中每一次呼吸都會下意識地輕顫,最後終于在他笨拙地安撫下逐漸平緩。
溫漓的墨眸緊緊盯着安德烈,他已然發現安德烈腳腕上的鐵鍊消失了。
同時消失的還有他拴在門上的鐵鍊,那條鐵鍊足足有嬰兒手臂粗細,鑰匙仍舊還在他睡前放置的地方。
溫漓吸了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門上的鐵鍊去哪裡了?”
“被我掰斷了。”
溫漓目光落在安德烈的腳踝上:“腳鍊也是?”
“是。”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知道真相的時候溫漓仍然忍不住吃驚,但更多的是驚慌和後怕。
他還以為鐵鍊鎖門很安全,看來是他太天真了。原來雌蟲的力氣如此巨大,他這些天一直都是用鐵鍊鎖門才得以安睡,自诩心細考慮周到,現在看來真是可笑。
溫漓擡起眼看着不遠處的安德烈,語氣冷冷:“你既然能掰開鐵鍊為什麼沒有離開。”
安德烈清晰地感知到了溫漓的變化,對方看着他等待眼神很冷很涼充滿了警惕,和昨晚毫無防備窩在他懷中的模樣截然不同。
安德烈緩緩放下擡起的腳:“你救了我,我要報答你。”
溫漓愣住了。
農夫與蛇的故事見得多了,他都忘記了還有田螺姑娘的故事。
安德烈想要報答他。
這話溫漓并非第一次聽了,但是卻是第一次被他放在心上。
他看着安德烈的眼睛,那雙眼睛明亮,像是高懸于天空的太陽,青天白日之下全然是光明磊落。
很難懷疑擁有這樣一雙眼睛的人會心懷不軌。
他應該能相信他。
溫漓聽到自己的心在說話。
畢竟有哪個心懷不軌的家夥會留下了等候苦主的質問?
無論他怎麼想,在他發燒期間安德烈照顧他這一點就是事實。
人總是喜歡論功勞,但安德烈卻什麼都沒說。
溫漓見過許多人幹一點點小事口中時刻念叨着,生怕别人不知道。
壓下心裡的胡思亂想,溫漓指了指手臂裹着的紗布:“這些藥物哪來的?”
溫漓非常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他身上的星币少得連聽個叮當響都不成,根本不可能買到垃圾星昂貴的藥物,至于安德烈,他能淪落到成為奴隸,就算身上有錢大概率也被被人洗劫一空。
他和安德烈湊在一起就是一加一等于倆,倆個倒黴蛋。
不過安德烈是軍雌,能徒手掰斷鐵鍊,武力值絕對不低,這些東西大概率是搶來的。
然而安德烈的回答否認了溫漓的猜想。
溫漓皺眉:“你說這些都是你換來的?”
他的語氣帶着明晃晃的質疑。
安德烈沒有說話,隻是直視着溫漓的眼睛不閃不避。
他說的是真話。
溫漓從安德烈的眼中讀出這層意思。
所以說這些東西是安德烈換來的?!
用什麼換的?
溫漓的呼吸猛然急促,他伸手将站在床邊的安德烈猛地一拉,撈起衣袖急切地在他身上摸索:“你不會是……?”
溫漓身上僅僅套了一件外套,他朝前探去的動作露出了腰腹一小截白皙的肌膚和胸前大片的鎖骨。
白的發亮,精緻晃眼。
安德烈視線微頓,不着痕迹地撇開眼。
沒發現安德烈身上有那些見不得人的痕迹,溫漓松了一口氣,可旋即理智又将他的思緒拉回:“這些東西都價值不菲,你用什麼換的?”
用什麼換的?
安德烈看着一臉焦急望着他的溫漓,緩緩垂下眼眸:“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不過是嘉獎的勳章。
在生命面前榮耀并不重要。
他能得到一次也能得到第二次。
溫漓合理懷疑安德烈在騙他,他在垃圾星待了一百多天深切地知道這幾樣東西有多珍貴,如果安德烈沒有撒謊那他交換的物件絕對非常珍貴。
可安德烈都淪為奴隸了,身上怎麼可能有值錢的物件。
溫漓瞪大眼:“你不會和什麼不三不四的家夥簽訂了不合理條約吧?”
看着眼含擔心再次撲在他身上尋找奴隸印記或是傷口的溫漓,安德烈微微撇開眼,手指将溫漓身上散亂的衣物不着痕迹地收攏:“你想多了,沒有不合理條約,我藏了點東西。”
溫漓滿眼狐疑:“什麼東西。”
安德烈看着頭發散亂等着自己的溫漓,右手抵唇:“不重要。”
這下,任憑溫漓如何詢問安德烈都不開口了,他隻是輕聲說着不重要就用其他話題将溫漓的詢問輕輕揭過。
溫漓定定地望着安德烈,心中仿佛有一小角忽然坍塌。
能在垃圾星換來紗布藥物的物件足以換得一個偷渡機會。
若是不行,安德烈也選擇可以逃跑後用那個物件換取錢财離開E區這個鬼地方,完全可以不管他的死活趁他高燒的時候離開。
可是安德烈沒有這樣做。
他沒有抛下他逃跑,照顧生病的他,在他醒來後也沒有讨功勞或是挾恩圖報。
他看起來很可靠、值得信任,默默收拾好一切。
他看起來很正直,看了他的臉沒有任何狎昵的動作和神情。
溫漓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高熱過後的臉頰帶着點潮紅,拿着口罩的手指摩挲許久,最終還是沒有戴上。
一直獨來獨往,小心翼翼掩藏着身份、遮擋着容貌,害怕被傷害,害怕被折磨,害怕會死去,但現在忽然有一個人看見了你的臉,在最脆弱的時候也沒有傷害你,他照顧生病的你,用僅有的财産換來了救命的藥物。
常說患難見真情,溫漓有些忍不住了。
他想要一個陪伴。
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一直以來他都是一個人,他感到孤獨。
孤獨。
很孤獨。
一個人獨來獨往,并不表明他習慣了孤獨。
軟弱的情感像是惡魔一般不斷低語着将理智趕跑,溫漓忍不住偏頭打量安德烈。
就算是疲憊也難以掩蓋這張臉龐的英俊,棱角分明的下颚似乎透露着硬朗的男子氣概,抿緊的唇畔好似表露堅毅和剛強,垂落在身後的銀發給他添了幾分貴族的氣息。
除了那頭漂亮的銀發,其實他那個被冷落在櫥窗之中的洋娃娃一點都不像,他并不像沒有自主能力的洋娃娃日複一日地等待着,他像是馳騁在馬背上的騎士,堅強勇猛、戰無不勝。
安德烈很堅強。
他看起來很值得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