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蔓延矮着身子,把半個頭貼進車窗,等着那為大爺交代事情。
“我留你一個人在這深山老林裡,有沒有被抛棄的感覺?”
鮮梣用食指戳着他的臉蛋兒,“睡眠充足,這裡全是紅潤的水。”
你個前言不搭後語,要不别啰嗦了,你老人家帶我一塊去吧。
鮮梣伸嘴在感應他翹翹的眼睫。
“廣場上的那段插科打诨确實是小包的獨家奉獻,但你怎麼沒問問電視台為什麼偏偏選中我們一班做一期節目?”
蔓延心一停頓,是哈,運用國家資源,為什麼彩球會扔到我們頭上?
哪裡來的心思想那個,在大鐵鳥上的“死亡”棧道上掙紮,還不夠我嗆?
“是爸爸找的台長,在一個特别的時間,又一個特别的場合,給我們延鶴一中長些臉面。”
蔓延忽然想起爺爺跟自己提過一個事兒,鮮爸爸也是從延鶴一中出來的。
那會兒他的成績并不是很好,而且還要兼顧學美術,多虧帶他的班主任一再提攜于他,才給了鮮爸爸一個光明的未來。
“爸爸當年的恩師就是楊老師的父親。”
鮮梣笑得很有深意,“這裡面包含私情。當我跟你一起坐在下面聽楊老師的課,在我,也是一種感念。”
感念,或者是感恩,采用的都是最巧妙的回報方式。
蔓延心裡忽然有了愧疚,已經過去的前兩年,因為性格孤僻的緣故,楊老師有很多次給他“親近”的機會,但都被他若有似無地回避了。
他不想跟人走得太近,自覺是一種累。
累會,皆因用心。
其實,他是不肯面對自己的自卑處。
生活在陰暗角落裡的孩子,他不想飛蛾投火地投向“光亮”處。
這個世界的鑼鼓喧天永遠都不會屬于他的。
他一無所有。
有的隻是茕茕孑立于人世間,握住手中能夠拿捏得住的東西,做到盡量不讓它流失而已。
送走了人,蔓延回到小屋,沒有攤開卷子做題,而是先上網儲備知識。
拜拓是苛本哥根科學研究院數學研究所的首席指導官,每年隻帶三個從世界各地選拔來的數學精英。
凡是他帶過的學生,都會前途不可限量,不是被五百強的各大企業所錄用,就是能進入到相對領域有更高更深的卓越建樹。
此人出身貧寒,父親在他初中時代就去世了,隻依靠母親把他撫養成人。
不用心不知道,蔓延讀懂了舊年的窮孩子,如何從“野雞”蛻變成“金鳳凰”的諸多事迹。
感人是感人,可思量起來咋就這麼别扭呢?
蔓延自己也是“窮”孩子,養育他的奶奶可從來沒有因為學習不好而打罵過他。
奶奶常挂在嘴邊的原話是這樣的:“富貴有命,個人自知。強來的,不是買賣,誰要怎麼活,誰清楚。”
看資料中撰寫的拜拓媽媽,也就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種地之餘,也會做些小生意。
她咋就咬着牙,牙齒磨出了血,非要讓自己的兒子把書讀好,考上名校呢?
說實話,蔓延不喜歡這樣的家長式“教育”。
所有的孩子都削尖了腦袋,擠入名校之門,但撞得頭破血流者也不在少數吧。
當然,他也在笑自己。
你不是也往名校裡鑽麼?
看人家那麼做就不舒服,個人也免不了“俗”。
我能跟拜拓一個套路麼?
我是沒有那麼一位“好母親”,可我有一個好“哥哥”,這裡頭的微妙就不用講了了吧?
拜拓在國内讀到大三的時候,就被苛本哥根科學院的院長點名要走,不但學費全免,而且每年還贈予豐富的獎學金。
拜拓剪到“金羊毛”,等不及地投奔到了苛大的寬廣胸懷裡面,從此小蝦米成了蛟龍,騰空一躍,成了純粹數學和應用數學的“香饽饽”。
這就是非凡之人的“弱點”,你不能用你的愛國情懷去框定他。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
是金鳳凰當然會選擇最适合自己的高枝作為栖息地。
還好,此人也算有良心,有銀子有名譽了,也就學乖了,每年都定期回國内講學,并給母校和家鄉捐出了不知多少的“數目字”。
當他還在努力刷題的時候,外面有人敲門,“小曾,要不要吃夜宵?”
蔡化回來了?那鮮梣呢?
擡腕看時間,卧槽,都到夜深的十點鐘了。
蔡化閃身進來,蔓延看見他頭上挂的小雪花。
蔓延從半開的門往外望出去,好麼,就在蒼翠的濃蔭之上,均罩着一層缟素之白。
“怎麼會?”
“十月飛雪,是步魯克的森林最奇觀。”
蔡化把手裡的袋子放在桌子上。
“鮮梣呢?”
“我繞道先回來了,他怕把你餓着。”
“還要多久?”
“恐怕再晚一個鐘點。”
“那他身邊還有誰?”
“沒事,馮州跟着呢,還有倆兄弟。”
蔓延從椅背上抓過外套就往身上穿。
“外頭很冷,穿這個不行。”
蔡化打開那隻還沒來得及看的皮箱,從裡面取出一件短款的羽絨服遞給他。
他們居然是有備而來的。
細雪在飄,不是紛紛揚揚,就那麼的一粒接一粒地落在身上,就跟掉在那些草木的上頭沒什麼兩樣。
蔓延圍轉着他們的那頂軍用帳篷一圈一圈地跑,帳篷裡還有兩個人,他們也探出頭來看看這位小少爺的夜間鍛煉。
“蔡科,我們也手腳僵硬,能不能陪着曾少來兩圈兒?”
“打麻将呐!”
蔡化用手哄他們,“進去進去,該幹什麼幹嘛,找不出漏洞,扣當月資金。”
蔓延喘着氣,一擋蔡化的的手,“别扣,算我的,你不給我出。”
那三個人面面相觑,這孩兒也太實誠了。簾子裡的兩個頭秒速退了回去。
蔡化愣了愣,“威脅言論,别當真。”
說好的晚一個鐘點,鮮梣坐的車子并沒有及時出現。
蔡化勸慰少年,“進屋吧,有我們等着。”
“不。”
蔓延兩手揣兜,借着燈的光和雪的亮往道路的盡頭執著地翹首。
他不肯打電話問,死要面子活受罪就是這種經典。
倒是蔡化一而再,再而三地與手下聯系着。
零時時分,讓人等得心焦如焚的車子遠遠地出現了一個點點。
蔓延冰冷着兩手,放在嘴邊哈氣。
車子不動了,然後就是那樣的——
隻穿着一件單衫的鮮梣從車子裡出來,然後往蔓延這邊大步狂奔。
舞動的影子越來越近,蔓延先是在喉嚨中小聲叫着,“哥……”
之後,也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他沖那個大男孩揮動着兩手,“哥,我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