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琅背着手站起,笑吟吟道:“好說。”
另兩人見狀,心中不免生出幾分輕慢。
想,這北境侯府世子,傳言中少年掌兵,殺敵無數,嚣張跋扈的北郡小霸王,也不過如此。
思索間,就聽上頭新任殿帥又拉長語調道:“安排個扈從,一下勞動我殿前司兩名副帥,給司禮監辦差,油水不少吧?”
兩名副帥面面相觑,沒想到對方竟直接将此事挑破。
畢竟在殿前司,外派扈從,按人頭數索要銀子,是個不成文的潛規則。似黃純這樣的大珰,最是惜命,為了保證随護扈從質量,也樂意出手打點。
連裴氏大公子裴北辰在任期間,都對此事持默許态度。
對方言外之意,不言而喻,不愧是北郡來的小霸王,兵痞子,二人雖肉疼,也隻能把所獲“孝敬”各掏出一半,上交給新任上峰。
謝琅拿手掂着沉甸甸兩個錢袋,感歎了句:“還是司禮監的大人們有錢,本帥在北境殺敵三千,都比不上人家狠厲一刀把自己根兒削了”,便擺手讓兩人下去了。
二人以為這事兒便算過了。
誰料半個時辰後,謝琅突然命所有當值玄虎衛到校場集合,直接當着所有人面,将那兩袋藏銀丢到地上,并以中飽私囊、擅離職守的罪名,将兩名副帥卸甲卸刀,捆到柱子上狠抽了二百鞭子。
二人這才明白被擺了一道,隻能默默吞下這個啞巴虧。
行刑結束,二人俱是有氣進沒氣出,謝琅握着馬鞭,挑起其中一人下巴,笑吟吟道:“忠臣不事二主,二位既如此喜歡給司禮監當差,本帥便成全你們如何?”
一直咬牙□□的二人至此方遽然變色。
“你……你什麼意思?你敢!”
謝琅一副混不吝做派:“本帥是陛下欽點的殿帥,你且瞧瞧,本帥敢不敢?”
“這這——不不,這萬萬不可,殿帥饒命啊!”
謝琅一身绯色蟒袍,胸前用銀線繡着白虎圖案,支頭在椅中歪坐着,眉眼森然如霜,毫無波動。
行刑士兵便要落刀。
一道聲音便在此時響起:“殿帥刀下留人。”
一名番子走了進來,賠笑道:“老祖宗聽說了這頭的事,說請殿帥高擡貴手,給他老人家一個薄面。”
謝琅晾了那番子好一會兒,方挑眉一笑。
“好說,既是黃公公親自求上門,本帥饒這兩個認不清主的狗東西一遭便是。”
雖則保住了子孫根,但他這番雷霆手段下來,兩名副帥硬是吓得當場尿濕褲子,抖如篩糠,服了軟。
裘英聽說這事,也無甚意外,殿前司是世家弟子聚集地,不服謝琅這個空降的寒門世子當統帥,很正常。軍營裡的規矩素來如此,新任主帥上任,都免不了要經曆一個立威的過程。立威一事,講究迅猛二字,若第一日壓不住陣,以後再想彈壓住他們,就要費周折了。
謝琅十三歲掌兵,什麼樣難啃的營盤沒收拾過,區區一個殿前司,的确還不夠他活動筋骨的。裘英倒是替黃純說了兩句話:“這位老祖宗,舍近求遠,用殿前司的人,倒不完全是為了彰顯威風,上京城近來不太平,自打劉喜貴遇刺後,凡是司禮監的中貴外出,皆是扈從環繞,就連上茅廁也要人随身跟着。黃純的另一個幹兒子王甲,回私宅路上,就險些被一個僞裝成書生的遊俠給一刀刺死,當時随護的錦衣衛,愣是讓那人在眼皮子底下沖到了轎門前,險些釀成大禍,黃純大怒,自此就不再用錦衣衛的人了。”
謝琅若有所思:“他是懷疑錦衣衛内部有内鬼?”
“這就不好說了,但一圈錦衣衛,能讓一個白面書生靠近轎門,也是挺匪夷所思,不怪黃純大動肝火。”
謝琅眼睛一眯。
這上京的水,是真夠渾的。
不過渾了好,渾了,才能渾水摸魚,把藏在水底下的東西,全抓出來。
裘英:“隻是世子上任第一日,便如此駁黃純臉面,恐怕會惹那位老祖宗不快。”
謝琅露出一臉無謂表情:“我就是這混賬脾氣,我年輕莽撞,多得罪些人,沒準衛氏和聖上都高興呢。”
裘英一愣,倒是對這位祖宗刮目相看。
回到東跨院,已近亥時,謝琅見寝室黑着燈,以為裡頭人已經睡了,誰料進了屋,才知衛瑾瑜還未回來。
“怎麼回事?今日不是國子監入學第一日麼?”
他今日提前支了薪俸,讓人去給蘇文卿送了套筆墨紙硯,權當作為兄長的心意,依稀記得守衛說,今日講官未開始授課,申時末就放學了。
李、顧二女官亦一臉擔憂的表示不知情,并懇求謝琅幫忙找人。“三公子若有萬一,太後必要責問。”
“他的護衛呢?”
“明護衛麼?他白日就不在。”
謝琅皺眉。
理智上講,衛瑾瑜一個衛氏嫡孫,在治安良好的上京城裡,應該還不至于出現人身安全這種問題。
可上個學大半夜不回家算怎麼回事?
難道出去與人吃酒了?
而且,謝琅腦子裡還無端浮現出裘英那句“近來上京城不太平”。
就算真有僞裝成書生的遊俠出沒,應當也不至于盯上他一個文文弱弱的病秧子吧。
真是麻煩。
國子監書閣亥時末閉館。
衛瑾瑜一直看到亥時二刻,方把沒看完的書冊放回原處,抱着書箱,出了國子監大門。
按照約定,明棠會提前駕車在門口等着他。
但出來後,衛瑾瑜沒有看到明棠和公主府的馬車,反而看到了一臉煞氣,站在謝府馬車前的謝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