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風扇嗡嗡作響,澆着厚重混凝土的天頂下挂着一排排巨大光球。不同于太陽般舒适溫暖,映在身上的就隻是慘白,無意折射的光線總能刺的人閉上眼睛。
沒有挂鐘,沒有日落,隻有二十四小時不停運轉的機械,如同徹底脫離了那個可觸碰的世界,現在的自己不過是被關在籠裡的小鼠。
這塊巨大的地方是用餐區,四周牆壁被塗成鉛灰色,像監獄一樣規整光潔的鐵桌椅一眼望不到頭。等待的人排成一條長龍,一片寂靜裡卻隻能聽見偶爾的腳步聲,每路過一個窗口,感應到餐盤的機器閃爍一下,便吐出來一個錫紙包着的方塊,直到盡頭,屏幕上閃爍着笑臉的小機器人用那雙長長的手臂将餐具夾給你,最後在遞上一杯溫水,附帶着兩片裝在密封袋中的藥片。
從營養價值來說,它們是相當優異的食物,隻是如若不會用刀,那想食用這些或淡黃或淺灰的凝膠要艱難許多,無香無味,就連那像是在咀嚼牛皮一樣的口感也永遠一緻。
訓練,吃飯,訓練,臨睡前還得跟人打一架以搶得小隔間位置,這樣至少有張像樣點的床,不然就得直接睡外面水泥地闆上。
——這就是最低等的雇傭兵「dove」。
小巧溫順、象征和平的白鴿,如此美好的意味在這裡卻等于最底端,是那些所謂高層“學員”們可以随意蔑視嘲弄的對象。
教官不在乎,那些所謂的幕後者也不會在乎,或許他們就是想要這種場面的發生,以此刺激着人不斷的往上爬。
身處于這個地方的過半都是因戰亂或其他原因漂離失所的孤兒們,别說親人朋友,連自己國籍都講不明白的人也多了去,這裡能給的最大尊重就是等人死了,将屍體拿個袋子草草一裹運回地面。
要是抓不住每兩個月一次的機會,一直身處于最低端、睡着最劣等的地方、吃着最乏味的營養塊、永遠都做不完的枯燥訓練、哪怕隻是與那些所謂的高等學員擦肩而過都可能會被他們揍個半死的這種地方……遲早是會死的。
而他們都不想死。
想要去到地表,想要再一次看見陽光,感受雨露,想要吃上真正有溫度的飯菜,再一次嗅到花朵和雨露的香氣……
這些旁人觸手可及的東西,對他們來講就是隔着一層薄薄玻璃的展示品。精美璀璨,流光溢彩,仿佛觸手可及卻又咫尺天涯。
往上爬,隻有往上爬。
隻有爬到更高的地方,才有資格抓住這一切。
這已經是傑拉爾第四次用手肘頂了頂身旁人,臉都快埋進碗裡的埃裡森終于大發慈悲的撇了他一眼:“有病?”
看見隊友眼裡閃爍着清澈的愚蠢的傑拉爾忍無可忍的翻了個白眼,使勁朝一個方向努了努嘴:“就那個,那個瘦瘦的灰頭發小子,我跟你講的那個。”
艱難的與碗裡還散發着餘溫的菜短暫告了個别,埃裡森朝着他眼神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見了那人,他正端着餐盤朝這個方向走來,他的視線下意識移到他胸前——那裡别着的徽章已經變成了一隻小小的貓頭鷹。
他恍然大悟:“這次的優勝者是他啊。”
傑拉爾笑的像是他一手帶大的一樣:“怎麼樣?我就說這小子有前途吧?才來多久就把白區那些家夥給打趴下了。”
用餐區是公用的,除去最高等級的鷹「eagle」之外,所有人都會在這裡吃飯,為了區分不同等級的雇傭兵,不同區域的取餐機械頭上的那片的窗口會有自己獨屬的顔色。
時間長了,再看到不同等級的人,大家幹脆就用别人區域的顔色來稱呼了。
白區自然代表的是最低等級的dove,而他們這些更高一階的owe是棕區。
他還惦記着碗裡的肉,低頭一看,不知什麼時候從旁邊伸出的筷子上面明晃晃的夾着一塊,他緩緩偏頭,傑拉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塞進嘴巴裡面,立刻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那小子就吃這麼一點?”
一提到吃,埃裡森的目光果然順利的停留在了那人的餐盤上面——棕區的夥食待遇自然是比白區好,除了還要吃營養塊之外,每日有不同的水果或沙拉,至于想吃上新鮮炒出來的肉食或其他東西……那就得用積分,也就是他們喜歡叫做「籌碼」的東西來換了。
他仔細打量了一下,随後低頭看向自己盤裡:“他吃的是鳥食吧。”
傑拉爾一把捂住他嘴:“你這話怎麼聽都像在罵人啊!”
“就是很像啊。”
作為雇傭兵,人人都朝不保夕,今天還能看見的太陽,說不定明天就再也升不起來了。因此享樂主義者泛濫,主打的就是一個不委屈自己,想吃什麼想玩什麼通通來者不拒,籌碼花的比流水還快,一個個都是日光族。
升上棕區自然也有獎勵,一般人往往就直奔用餐區,狠狠揮霍一把。他們那天也是興高采烈的統統花光,兩個人的籌碼湊一起買了一塊上好的菲力牛排。
那股饞人的肉香仿佛還萦繞在他的鼻尖,他咽了下口水。照例來說,這人的碗裡好歹也該有一碗熱湯或者一瓶飲料,結果除了标準之外,可以随意取食的那些他也是少少隻拿了一點,一顆對半切開的小番茄,兩顆葡萄,墊着幾片菜葉子,底下那小碟用來蘸料都嫌少,連營養塊的規格都比普通的小了一半。
埃裡森簡直不敢置信:“這點東西走兩步他就得暈了吧。”
傑拉爾拍拍他的肩膀:“對吧?”然後趁他不注意又夾走了一塊。
肉剛剛扔進嘴裡,就見一人大步流星的朝着那家夥的方向走去,匆匆一撇間,傑拉爾瞧見他左手食指上那隻小巧的鷹。
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反應——
咚!
下一刻,氣勢洶洶的那位就謙虛的以頭搶地爾,灰發少年面色平靜,從地上撿起被打翻了的餐盤,從他身邊擡腳繞了過去。
有人小聲竊笑,在用餐區主動挑釁就算了,還沒打過,這家夥這幾天怕是不好過了。有人也注意到了那個低調的戒指,笑的更歡了:“約瑟亞家。”
“還是少爺啊!”不知道是哪位忍不住了,他們手底下的鐵桌子都被拍的不停抖,哄笑聲震的天花闆都仿佛在顫動。
傑拉爾沒像旁人那般,他隻是盯着碗,看着晃眼的光線反射凝固了的油脂,口中的肉突然泛起一股想吐的焦糊味道。
沒胃口了。
“埃裡,我們走吧。”
身旁人點點頭,輕輕扶着他的肩,似是在寬慰他。
他笑了笑,起身離開了。
不用任何人做什麼,等着這個人的,會是比死都還不如的待遇了。
力量,權利,征服與野心。
這就是這個地下世界,也是約瑟亞家族永恒的鐵律與真理。
什麼都可以。
隻要實現,踐行,将它們牢牢攥在手心裡。
金錢、名利、地位、鮮花與掌聲,追捧與贊美,易如反掌。
相對的,做不到就等同廢物,而廢物的下場呢?
哪怕冠有這個姓又如何,哪怕他的家族是這個地下世界的一切又如何——失敗了,那就是一文不值。
他也一樣。
——
松田陣平又将圍巾緊了緊,試圖從牙縫裡擠出口熱氣來,但飄來的雪花又一次讓他打了個噴嚏。
冬天到了。
今年的這場雪來的突然,一夜之間的驟然降溫任誰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許多人是今早被凍醒才抖着身子去翻厚衣服,當然,這些人裡面也包括他。
另一旁提着大包小包的萩原研二笑的沒心沒肺,好像今天早上凍得話都說不利索找被子的人沒有他一樣。
眼看這兩家夥腳步雙雙停下,眼看着就要馬上就地打起雪仗,伊達航歎了口氣:“你們倆知道的吧?就算你們這裡打成世界大戰,我們今天還是要把那件事告訴憐哥的。”
兩人默契的縮回手,不說話了。
千島微幸的生日卡在一個很尴尬的時間點。想同聖誕節一起過太勉強,單獨過又好像太奇怪,重點是愣是沒在米花町裡找到一家有空的景點可以給他們辦生日派對的。
外地倒是有,但淺羽憐這次本來就是特批才得以出院,身體本來就差,更别提他暈一切交通用具,上到飛機下到小轎車,隻要一坐上超過半個小時,馬上開始暈的昏天黑地,工藤新一曾一度懷疑是哪家給他開了後門,不然這個體質怎麼拿到的駕照。
“憐哥開車也會暈嗎?”
“雖然也會,但隻要不開太久就沒事。”
好幾位大人物的生日和各種慶祝偏偏就都擠在這個時間段裡,有點名氣的地方基本都跑過一次,伊達航他們也打了不少電話問訊。結果要麼就是歇業,要麼就是已經被别人預定了。
鈴木園子沒想到,甚至自家名下的産業也都擠不出來一個位置,結果三人精心策劃了一個月的生日派對,最後還是隻能在家裡辦。
毛利蘭踮着腳,手指輕輕繞了兩下,奶白絲帶便成了個飽滿可愛的蝴蝶結,端端正正的戴在了漂亮的氣球花束上,顔色是千島微幸最喜歡的湖藍。
拍拍手,心裡還挂念着等會兒要來的蛋糕和花,一轉頭便瞧見了鈴木園子坐在地毯上,正心不在焉的給氣球打着結。
“園子?”毛利蘭擔憂的喊了她一聲,對方這才回過神來,看見已經癟下去一大塊的氣球一下子慌了神,連忙起身在一片藍海裡翻找打氣筒。
“園子!先休息一下吧?”毛利蘭跑過去将她按在沙發上,堅決的把手裡那個蔫蔫的氣球給奪了過去。仿佛觸發了什麼開關一樣,脫手的瞬間,鈴木園子的眼淚就啪嗒啪嗒的開始掉。
就像一場意外的小雨,點點滴滴的惹不出什麼動靜,卻是切切實實的難過。
“明明、明明什麼都搞定了……”她吸了吸鼻子,“都計劃好了的,去哪裡吃飯、去哪裡辦派對、大家還可以一起看煙花……”
聲音越來越小,話裡卻是止不住的哭:“本來說好了,這次生日派對一定要是辦的最精彩的、讓小幸最開心的。”
“别哭呀……”毛利蘭扯了兩張紙巾想給她擦眼淚,自己眼睛卻又不争氣的也模糊了起來。
說不失落怎麼可能,他們三個一心一意的想辦成這次派對就是為了讓千島微幸能稍稍淡化這幾個月來的各種沖擊。
次兄卷入殺人案失蹤,本就被綁架了的長兄更因此受到刺激,仿佛要逃避悲傷一般,現如今沉睡的時間越來越久。
忽被耳邊雷驚醒,轉瞬雨落傾盆。一切太快太快,鋪天蓋地打的人狼狽吃痛,恍恍惚惚隻似一場黃粱美夢。
直至現在,千島微幸的狀态還是很糟糕,那場霸淩帶給他的傷害遠比三人想的還要更久遠,好不容易停止淌血的疤痕被強行扯破,能縫補的人卻又有心無力。
他們找了很多法子,其實鈴木園子找上門的醫生不僅是為了給淺羽憐做觀察,也是為了對他進行心理測試。但是千島微幸拒絕一切醫生的靠近,抗拒程度甚至比淺羽憐更甚。
後者好歹隻是不接受其他醫院,隻願意選那一家,他是任何醫生,乃至任何醫療機構都拒絕靠近。要不是因為淺羽憐終于松口肯進行正規治療,他連過醫院附近都得繞路走。
千島微幸的狀态、淺羽憐的病情、雲居佑安的下落,是所有人心中挪不去的三座大山。
病情毫無頭緒,線索依舊不明,好不容易抓到的機會結果落得這般境地。
好像什麼都沒能為他做。
——
偵探的意義,是什麼呢?
工藤新一望着遠處閃亮的霓虹屏幕,這麼想着。
他懷裡是滿捧的滿天星和鸢尾,都是一等一的鮮豔,那價格看到他修花枝時眼皮子直抖,生怕他一個不留神就剪花上去了。
盡管離聖誕還有點日子,但街上早已提前挂上了緞帶和金燦燦的小鈴铛。孩子們被包的隻露出個頭,像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向父母們提前索要起了禮物;學生們聚在一起,興緻勃勃的交流放假了去哪裡玩;有人隻是松松挽着對方的手,笑着漫無目的的走;有人嘴裡抱怨個不停,卻還是細細為對方拂去身上雪……
冬季的天色早已悄悄浮上一抹黑,街角路燈順應亮起,他呼出一口長長的氣,看着白霧飄飄蕩蕩的遊走。
我一開始,是為什麼想成為偵探的呢?
有希子常常喜歡泡杯咖啡,坐在沙發上靜靜的翻看相冊,自從生下工藤新一之後,這就變成了她的一大愛好。
裡面的照片各式各樣,有他兩三歲時被工藤優作抱着踏進大海,美名其曰是為了鼓勵探險精神,結果被藏在沙子底下的螃蟹狠夾了一下,嗚嗚大哭的;有一家子玩捉迷藏,找他着急了結果發現他窩在床底下呼呼大睡的;也有有希子隻是出門拿個東西,回來就發現他正抓着化妝品到處亂塗的……
要是此時工藤新一正好在身邊,有希子總是會翻回相冊的第一頁,笑着跟他講他抓周的故事。
工藤優作和有希子兩人的職業就決定了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絕不是古闆的家長。于是在抓周的時候,不僅有平常的剪刀算盤等物品,有希子放了一個漂亮的小挎包,這是她出演第一部戲時候的紀念品,而工藤優作則是放了他平時用于寫小說的筆。他們興奮的看着小小的工藤新一,看他挪動肉乎乎的四肢,一把就抓住了那隻外殼已然有些褪色了的鋼筆。
“新一你呀,是生來就選擇成為偵探的孩子哦。”
有希子摸着他的頭,這麼說道。
又一片雪花落到他鼻尖上,被凍回神的工藤新一眨了眨眼,打了個噴嚏。
如果說工藤優作和有希子是他夢想的基石,一步步揪出犯人的快感是理由,那麼毛利蘭那燦爛的笑容就是他夢想的真正開始。
那是他第一次運用「推理」得出真相,來保護了某個人。與他設想的不同,他的确抓到了犯人,但比起她的笑容,那所謂的興奮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