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侬回到場内,帶着周身的寒意。
“冷到了?”魏無讓問她。
如侬本來“沒有”已經到了嘴邊,瞥見江以商在餘光盡頭落座,便改了口:“嗯,昨天剛下了雨,空氣太濕了。”
體貼如魏無讓當即解下西服外套,松松地搭在如侬肩上。
那側江以商将此情景盡收眼底,又想起前回在魏舒蕪辦公室外偶然聞得的話音,不着痕迹地一哂。
要離婚的夫妻,也能演一出濃情蜜意的戲。
姜肅校長在台上緻辭,台下人聽得七七八八,卻都甘心作出一副自豪模樣。校慶以懷舊為由頭,卻行名利之事,世界本就是個戲台,人人都在扮演理想中的自己。
江以商座旁是高他三級的學長,導演系,出道一部處|女作斬獲不少獎杯,後續卻差點意思,一直不溫不火。先前江以商試過他的戲,那個角色最後隻剩江以商與另一個偶像劇出身帶資進組的演員,而江以商落了選。
可是眼下他同江以商說起曾經這段緣分,直呼自己目不識珠。江以商笑笑,收下對方遞來的名片:“承蒙關照,來日有機會合作。”
他也不過在扮演社交場裡的江以商。
*
如魏無讓所言,校慶之後他便出了差,隻是這次臨行前給如侬留了字條,告知了她回來的時間。
她便仍舊安心打包行李、看房,各地走過一遭後,終于在老城區看中一套老洋房。
“這是民國時期留下來的,原主是個法國人,屋子修得很漂亮,而且經過幾次修繕,相當牢固。”
中介帶她上下看了一圈,房子不算很大,布局卻極好,尤其是二樓卧室外的法式陽台,環着一圈玫瑰花,詩意得很。
她幾乎要訂了下來,隻是出門前看見隔壁樓棟外的小花園,更心動那一戶。
“抱歉啊賀小姐,這套前不久剛出售。”
如侬擡眉:“看上去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買家就露面簽了個合約,之後再沒見過。可能是買來投資的吧。”
如侬表示了然。這裡的地皮市值一直在漲,如非有人介紹,如侬也買不到此處的洋房。現在雖然房子還不算貴,之後改造成曆史文化保護街區,價格估計要翻好幾番,有人炒房也不足為奇。
于是如侬買下玫瑰窗台這棟,平素請人打理着,陸陸續續搬了東西過來。原屋室内也是法式裝潢,如侬幾乎不必重裝,置辦好家具就可以入住。
等如侬搬完家,魏無讓也還是沒有回來。她也留了張字條,就貼在魏無讓那張旁邊:“謝謝你一直以來的照顧,再見。”
賀橘生來為如侬簡單慶祝喬遷和離婚,上下參觀一遍新屋子後,橘生撇嘴:“真就這麼搬了?我可心疼燕橋那套房子。”
如侬笑她:“你心疼,就嫁給魏無讓呗。”
橘生考慮了片刻,深思熟慮地拒絕:“不行,他太純良了,我這麼愛玩,禍害他良心過不去。”
如侬自冰箱裡取出兩瓶酒,遞給她一支:“你還真挑上了。”
“那不是最近家裡在安排相親嘛。”橘生側過身,趴在沙發背上與後面的如侬交談,“哦對了,老爺子叫我給你帶個話兒,下周他過壽,你務必回去一趟。”
如侬切水果的手一頓:“他說的,是‘務必’?”
“總不能讓賀老爺子對你說‘請’吧。”
“好,如果他不怕添堵的話,我會到場。”如侬切了些青提,簡單地擺盤,然後再擺上兩隻小塊檸檬巴巴露亞,一并端到橘生跟前。
她20歲才被賀家認回,此前一直過着清貧日子,因此與橘生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德行不同,如侬不擅長使喚傭人,家務事多半親力親為。
加上不愛被人打擾,搬到新家後她也再不曾請管家、保姆,頂多留了個司機,方便往來接送。
橘生知道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對于被抛棄了十餘年耿耿于懷,至此也不方便多說什麼,隻勸一句:“老爺子近來身體不大好,你悠着點。”
“他怎麼了?”
“心髒上的老毛病,年紀大了,發作得頻繁。”
如侬垂睫:“好,知道了。”
近年來,賀老爺子對她的認可隻有與魏家聯姻一樁,也非常寶貝魏無讓這位女婿,如今祝壽不見魏少爺,賀老爺子免不了要多問,問了,又要橫生枝節。
如侬想到這裡心煩,便岔開了話題:“橘生,你名下那個演藝傳媒公司還在麼?”
“在呀,怎麼了?”
“我之前經紀約簽在GR,現在我想轉出來。”
*
冬夜,雪勢漸盛。
積雪的路面少有車輛往來,這在H市并不常見。可如侬自醫院出來,便被一輛勞斯萊斯攔住了去路。
副駕下來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撐開傘,遮住了狼狽的她。
她先時與眼前人見過一面,在搶救室外。這是賀疆的助理,他出現在這座駕前,業已不必額外說明車輛後座姓甚名誰。
“大小姐,先生請您回府。”
“我不去。”
如侬作勢要走,男人輕移一步,擋住了她的去路。
“先生說,‘務必’請您上車。”
“也請您‘務必’轉告他,我不會跟他回去的。”
後座的車窗緩緩降下,露出賀疆神色晦暗的半張臉。這位年近半百的男人,眸光卻如鷹一般銳利,直勾勾地盯着如侬,以不容商榷的語氣啟口:“上車,我送你回學校。”
如侬不動,以淡漠的目光回擊:“不必了,賀先生。”
男人面有愠色:“你該叫我父親。”
“父親?”如侬玩味地品讀着這個稱謂,淡淡哂道:“我隻當我父親死了。”
一畔撐傘的助理也被她這話吓得噤若寒蟬,握着傘柄的指節微微泛白。
“上車,我最後說一次。”
他的面色隻比冰雪更冰冷。
……
如侬自夢中蘇醒時頭疼欲裂,好在她睜眼看見陽台門窗前舞動的輕紗,隐約露出玫瑰的姝影,這一切令她終于有了些對當下的實感。
她為自己倒了杯咖啡,然後開始查看手機消息。這個噩夢來得并不突兀,今日是賀疆五十歲壽宴,每每如侬回賀家前夕都會頭疼,而這種場合她又不得不去。
賀疆此人說一不二,他說“務必”,則存了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意思。
如侬第一次見時同他犯倔,直接被保镖扣了扔上勞斯萊斯幻影,一路上她罵賀疆薄情寡義,賀疆隻是淡漠地命司機改道,将她在賀家鎖了一天一夜。
“姐,你可以晚點到,老爺子還在會客呢,一時半會兒顧不着你。”橘生給她打報告。
如侬回她“好”。
她倚小陽台上喝完了咖啡,有意看了看之前屬意的那棟房子,小花園裡的花草顯然被人為修剪過,隻是不知主人何時來的,如侬竟無半點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