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年輕的女孩。年輕,懵懂,莽撞,散發着幾乎本能的野性和天真,有時候,天真的反面,往往是不計因果的殘忍。
江以商輕輕垂眼,将香煙夾在修長指間,以指導女孩兒中文語法的姿态,撥動弦外之音:“在中文裡,說某人與另一人很像時,潛台詞裡往往以後者為尊。”
他說得慢條斯理,沒有高高在上的說教意味。
可莉子聽得火大,隻覺得他傲慢。但是她不是用中文吵架的行家,想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我沒有那個意思!”
“可是表達總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
“我中文确實說得很爛嘛!”
客場作戰的劣勢讓莉子倍感煎熬,于是她決定以牙還牙,狡黠地靠近男人,在他肩頭一點:“あのさ、君、日本語が話せる?(那個,你會說日語嗎?)”
“你說什麼?”
原來也不過是隻會倚強淩弱的小人。
莉子眼睛彎成月牙,笑容人畜無害,嘴上卻毫不客氣地回擊——當然,是用日語的:“ね、じろじろみないでよ!とても失禮だった、すけべげ。(别死盯着我看,很不禮貌,你個色狼。)”
她湊得很近,近得再往前一步,就要栽進江以商懷裡。像粘人的小貓,下一秒就亮出鋒利的爪,撓得人猝不及防。
然後她聽見男人的聲音響起。“小朋友,你也沒什麼好看的。”
“……!”莉子羞紅了臉,“噓つき!(騙子!)”
江以商很滿意看到莉子的反應,淡淡吐了口煙圈,然後拉開身位,不與她過分糾纏,兜兜轉轉地,又把話題拉了回來:“魏先生一向不喜歡這類活動,興許你今日見不到了。”
“爸爸告訴我他會來。”
莉子背過身去,捧着滾燙的小臉,在心裡直罵男人該死。明明聽得懂日語,卻偏要做出那副姿态哄騙她,真夠差勁!
她的爸爸——江以商回想本場嘉賓名單,日本人不少,可對得上父女身份的寥寥。如果是三井家的話,老三井已經快八十了,女兒不可能這樣小。另一戶宮崎家倒是有可能。
宮崎莉子,宮崎隆一老來得女,掌上明珠,今年大概20歲。宮崎家明面上的經營是鑽石、珠寶、奢侈品,實際上傳言中有□□勢力,發家後資助地方議員選舉,可謂黑白通吃。
他吸進最後一口煙,将它掐滅在綠植的培土裡。
“走吧,我帶你去找他。”
莉子回頭,男人業已步出老遠。她三步并兩步追上,譴責他的不良行為:“喂,你把煙頭扔在綠植裡了吧?不可以這樣!”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
“我才不是小孩!”
*
名利場,燈紅酒綠,名流雲集。
這樣的場合少不得虛情假意,女明星們摟摟抱抱“親愛的你今天真好看”“這條裙子是沒發布的高定吧?”,氣氛一派祥和。
除了如侬。
她本就清孤,今日一襲小黑裙,更是冷豔得讓人不敢逼近。隻有媒體對準她時,才有人為了鏡頭,假模假樣地搭話。
“如侬姐,好久不見呀!”
如侬擡眼,見來人是Monica。前回金像獎搶了壓軸後,不知什麼八卦小報爆出工作人員吐槽她故意拖延不下車的事情,掀起好一波讨論。有人罵着罵着愛上了,有人看着看着憐惜了,總之黑紅也是紅,Monica的關注度水漲船高。
她春風得意,脖子上圍着一串多層粉光珍珠項鍊,頭冠、配飾、耳飾無一不全,大寫的珠光寶氣。
與往常一樣,如侬并不很理會她,但在鏡頭下也不叫彼此難堪,禮節性地微笑着,與她在媒體跟前合影。
Monica小鳥依人地靠着如侬,香肩前傾,好露出傲人的事業線。在珠光曳曳下,她近乎裸色的香槟禮服像虛張聲勢的掩飾,隻會勾人浮想聯翩。
一般情況下,如侬對于女明星間合照的小心機視而不見,以緻于很多時候她在别人的照片裡像個立牌紙片人,好看卻沒有生氣。
可這是Monica,已經踩過她肩頭一次的人。
Monica很滿意現在的站位,臉上挂着甜美可人的微笑,雙峰緊貼如侬。
如侬稍往前邁了一步,将Monica的高跟踢了一腳,她隻得笑着承受,頂多投來一個狐疑的眼神。然後,如侬雙手叉腰開始凹造型,Monica沒了倚靠,不得不站直,S曲線蕩然無存。
閃光燈和快門聲接踵而至,如侬笑對鏡頭,珍珠項鍊懸在黑絲絨禮服上,尤為耀眼。相比起來,Monica緞面裙、粉光珍珠飾品,一身光污染,毫無重點。
蹭鏡頭弄巧成拙,Monica羞憤欲死。
她們同步進入酒會區,上一秒還親熱得滿口姐姐的香港小姐,此刻卻不願再在如侬身邊多待一刻。如侬也不屑與她社交的垃圾時間,在特邀嘉賓席找到自己的座牌後,就沒有動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