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成佛,必須讀佛經嗎?”兮遠突然問她。
“呃,當然啊,”她摸不着頭腦地回答。
“那第一個成佛的人,讀的是什麼經?”沒等她回答,他便轉身走開了。
第一個成佛的人……昨天她還對别人說,曜武智隻讀過少量的佛學和修行的書籍,卻能自己開悟,另辟蹊徑。最終達到的成就不比那些四處拜師學藝的人低。
他既是出身于魅羽所在的這個低級世界,為何卻讓異世之人如此忌憚,以至于不遠萬裡、橫跨時空跑來追殺他?僅僅是因為他學到了高維世界才有的知識,還是因為他又一次無師自通,發現了以弱勝強、以簡制繁的秘密法門?
想想自己過去的那些日子,成日東奔西跑,指點江山。因為機緣巧合确實從不同的人那裡學到了各種各樣的把戲。可自己何嘗靜下心來去深究過?更不用說自研自創。
當年在藍菁寺的時候,陌岩挑戰珈寶時,珈寶便斷言:“你的這些功法不是岫勁所傳。”陌岩當時是怎麼回答來着?他還告誡過她,随着修為的精進,每日花在修行上的時間隻能更多,否則便很難再有進步了。
想到這裡時,背後已出了不少冷汗。立定,朝兮遠的背影抱拳躬身行了個禮,“多謝師父教誨。”
也多謝陌岩的教誨。她到現在還是如此放不下他,不僅是出于男女之情。同他一直以來言行上的指導、對她身心成長的幫助也有關吧?
想想,在過去的幾年裡她曾經是多麼幸福啊。世界如此之大,衆生芸芸何其多。然而有時候你的生命之所以是明亮的,和别人的都不同,每天似乎都在經曆奇迹,不過是因為有那麼一個人的存在罷了。
******
船在海面上起飛了。是艘桃木船,裝飾很精緻但不大,剛好夠所有女選手和十二時辰官坐下。至于速度确實要比修羅的飛船快不少。用的是什麼動力呢?難道也是反重礦物?魅羽很懷疑。應當是什麼法術或神器吧?不過現在不是問這個的時候。
小川坐在她腿上,望着窗外碧藍的天空,嘴裡發出“嗚——”的聲音。看來過了一晚上,他的心情已經平複了。
魅羽也望向窗外。此時船正在轉向,船身傾斜,讓她剛好看到了飛船被陽光投在海面上的陰影。然後她的心中便打了一個激靈。
她目前所在的低維世界,能否看做高維世界的一個投影呢?船在海面上的影子,雖然不具備那多出來的一個維度——高度,但這個維度上的變化卻并非不能反映在影子裡。船越高,影子也越小。船轉動,影子就變形。
異世、高維世界,究竟和我們是完全分離的兩個世界,還是原本就融為一體的呢?低維世界的變動是否也能反過來影響高維的存在呢?
想着,外面的天色逐漸暗了下來,不久後便如黑夜一般。風也大了,窗戶都被關上了。船裡原本一直有嘁嘁喳喳的低語,這時衆人都不約而同地安靜下來。
魅羽雙目微閉,暗用探視法。在她坐的這艘船裡,那十二個天官是探測不到的。這倒并非是說此十二人修為一定都比自己高,據說與天庭的食物有關。同樣,隔壁船裡的那些天兵天将她也是探測不到的。
待她将神識擴散出去,周圍的空間是一片虛無,并沒有預想中密密麻麻埋伏的夭茲人戰艦。這讓她松了口氣。
不對,并非絕對的虛無。在兩艘船的後方大概半裡地的空間,有樣東西在跟着他們。不是船,也不是人,她甚至無法确定這東西是否有實體。但她敢肯定,就是有個東西在那裡。他們快它也快,他們慢它也慢,他們轉彎它也跟着轉。
小川已經在她懷裡睡着了。她将他交給大師姐,走到前方的時臣官那裡,詢問還有多久會到天門。
“怎麼,等不及了?”卯時官笑着沖她說,“快到了。要不你坐我這裡,我們說會兒話,解解悶兒?”
一旁的申時官撇了撇嘴。“想挖牆腳嗎?别忘了,人家的男人可是修羅軍的統帥。到時候沖冠一怒為紅顔,領兵打上來。你吃不了兜着走也就罷了,我們不還得跟你遭殃?”
“修羅軍有啥可怕的?”卯時官答道,“到時候隻要你們三個女官卸了妝、脫了外袍往天門外一站,是個男人就得吓得丢盔棄甲、落荒而逃……”
魅羽見這倆人怼上了,隻得問旁邊的子時官:“大人,除了保護我們的那艘船,還有其他什麼人在後面跟着嗎?或者别的法器之類的?”
“什麼人跟着?别瞎操心了,我們沒你想得那麼弱。”
魅羽沒再多言,轉身走了回去。然而她并未回到自己的座位,而是來到船尾的甲闆上。上下左右的空間都是一片漆黑。她四顧,見無人注意,便縱身從甲闆上躍起,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
魅羽沒有直接沖那個東西飛去,而是先朝一側飛,繞了個大圈,去到此物的後方。再慢慢向前加速,眼睛和靈識一起用,這才弄明白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怪不得之前探不出實體呢,原來是四個鬼魍在擡着一口靈棺。這四人不是魅羽那樣生于壑丘或谟燼灘的實體鬼道生靈。應該更類似于梅魍谷裡那些低階的無形半魂,在這一片漆黑中勉強能辨出四肢軀幹和頭顱的淺影。四鬼雖在半空中,卻在邁着大步往前跑。至于他們手裡擡着的那口半透明的靈棺,更是若有若無,隻能看清個輪廓。
這是怎麼回事呢?魅羽想。若是她尋常路過此地,見到這麼一行人,自然不會去多管閑事兒。可這些家夥明顯是在跟蹤天庭的兩艘船。
一念至此,她加速沖上前去,人未至掌力先到。對沒有實體的半魂,尋常的攻擊是傷不到他們的。好在道士們的修行中原本就有壓制魂靈的元素。魅羽這一掌襲去,四鬼渾身一震,松了靈棺,在半空中趔趄地翻了幾個跟頭。
魅羽搶至靈棺近前,定睛一看,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隻見半透明的靈棺裡塞着十來艘夭茲人戰艦,每個還不到一尺長。雖是玩具的大小,可一看這細節就知道不是假的,而是用什麼法子縮小了的真的敵艦。船頭船尾還能看到蟲蟻般大小的人影在晃動。
魅羽瞬間明白了。她本以為敵軍若是得知有船要進天庭,會躲在附近偷襲。現在想想,隻是殺這麼幾個凡間女子,最多再搭上一船天兵天将,能有多大意義?
而現在敵人的計劃顯然是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路跟到天庭。等天門打開後,四個小鬼兒雖然進不去,隻消把這靈棺用力推進去。想象一下夭茲人戰艦在天庭裡面迅速變回原形,如闖進羊圈的狼一樣橫沖直撞、大開殺戒,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正在琢磨該如何應對,四個小鬼已經向她撲過來。
“吃裡扒外的東西!”魅羽大叫。
對這些裡通外敵的半魂沒什麼好客氣的。在懷中轉了一個陰陽魚扔出去,“噗噗”幾聲,幾個半魂便如肥皂泡般魂飛魄散了。
然而這個靈棺可真是燙手的山芋。魅羽相信陰陽魚傷不了比鬼影艦還堅固的船殼,即使是縮小了的戰艦。同理,天星術和木靈掌的威力也不夠對付這些鋼鐵戰艦的。移山術能暫時将這支艦隊搬離此處,但是也移不了太遠。艦隊還原後要追上來是眨眼的事。
怎麼辦怎麼辦?剛才她把頭湊過去看時,那些船的甲闆上都有守衛,估計已經發現自己了。這些船可能瞬間就會回複原形,砰地一下把自己撞死都有可能。怎麼才能趁他們還小時,把他們都鎖在裡面,不讓逃出來?唉,真後悔自己平日沒有勤加修煉,學藝不精害死人呐……
眼瞅着靈棺裡面有幾艘微型船開始通體發光,在裡面左右晃動起來。跟着是靈棺殼瞬間熔為灰燼,那些一尺大小的船正在變成一尺半、兩尺……
等等,鎖在裡面,不讓出來?她突然想起了從前和陌岩一起研習的“人智之印”。結這個印時兩手十指交叉緊握在一起,即使己方隻有一人,敵人也會像被包圍一樣,無路可逃。不知道有沒有用,隻能試試了。
于是魅羽沖着前方的微型艦隊結了這個印。應當說,在她最初和陌岩切磋手印的時候,還隻是掌握了些皮毛。後來由手印大宗師景蕭親自指點過,又加上現今她的内力比那時上了好幾個層次。這個印一結出,微型艦隊中正在産生的變化便停止了。
魅羽也不敢托大了,就這麼結着手印,用真氣推着這堆東西去追天庭的兩艘船。她這一耽擱,本應已落後很遠了,不過興許是師姐妹們發現自己失蹤,所以兩艘船目前都已停了下來,在那兒等着。
果然,待她趕上去後,見幾個姐妹和卯時官正站在船尾的甲闆上,焦急地東張西望。
“你可回來了!”姐妹們叫道,“幹啥去了?那一堆是什麼東西啊?”
“不好了!”魅羽絕望地大喊,“這是夭茲人的一支艦隊,快告訴我該怎麼辦啊?”
她這麼一叫,頃刻間便有幾個時臣官和天兵首領出現在她前方的空氣中。隻消看了眼她面前這堆蠢蠢欲動的玩意兒,便都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别擔心,”卯時官沖她說,“我這就去請多聞天王出來。”
眨眼間,手拿各種兵器的天兵天将就遠遠地圍了個大圈,緊張地盯着她和這支艦隊。跟着是一把橙色大傘從天兵船上飛出來,在魅羽的頭頂上方張開。
魅羽隻覺兩耳嗡鳴,一陣眩暈,手中的印便散了。這時有人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直拖出了包圍圈,這才逐漸恢複了神識。拖她的人是卯時官。
“放心吧,交給天王。”
隻見那柄畫着五色神龍的大傘已經張開,緊緊地鉗制着下方敵軍的微型船。雷公電母随後出現在包圍圈上空。杏眼圓睜的電母手中拿着一面鏡子,沖衆人喊道:“再散開點兒!”
魅羽随衆人又往後退了退。
一陣耀眼又粗壯的強光夾着噼裡啪啦的聲音,從上空朝着敵艦劈下。這可真是魅羽生平見過的最恐怖的閃電,趕緊拿雙手擋住眼睛。還好衆人的下方應當是一片虛無。這要是在人界或哪個天界,下面的人畜可遭殃了。
然而連劈幾回之後,那支微型艦隊似乎全無變化。雷公電母面面相觑,隻見一臉褐色虬髯的多聞天王踏上前來,聲如洪鐘地沖天兵們說道:“撤傘,準備迎戰。”
“等等!”魅羽大叫一聲。她昨晚才和铮引讨論用閃電制造強磁場的可能性呢,這不是天賜良機嗎?
“請問電母夫人,環形閃電你會做嗎?”
“環形?”電母一臉迷惘,“沒試過。”
“要不,我來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