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通車。
準确說,是沒有外來的車輛。這一帶就算你打車來,司機也不敢靠近,給多少錢都不肯開進去。
“别說我了,”司機會扭過身來,滿是風霜的臉對着你,半眯着一隻眼睛說,“先生你去叫警察,去把軍隊搬來,看他們敢開進去嗎?”
司機遠遠地放下客人後就會趕緊調頭,一邊開車還要一邊留意倒後鏡,确保不被尾随。
于是陌岩便付錢下車,步行穿過一片齊膝高的雜草,朝三龍窟的方向走去,好在也不算遠。草叢中随處可見廢棄的包裝袋、煙蒂、針筒、避孕套,與遠方地平線上披着暮色的摩天大廈群相映成趣。
來之前已将小學老師那套褲裝換下,此刻的他穿着身黑皮夾克,不是新的,是他特意去舊貨市場淘的,裡面襯一件黃圈套黃圈的“金錢衫”。脖子上挂着條辨不出真假、但做工顯然粗糙的金鍊,一頭銀發在頭頂處挑染成橘色和鹦鹉綠。
兜裡鼓鼓囊囊地揣着現金,并不都是大鈔,新舊不一的各種面值卷成團,像是從街邊一家家店裡收上來的。
若是被人攔住,問他貴姓,會先啐上一口,用手指戳着對方的肩膀,瞪着眼說:“不是灣仔哥!我出道的時候,灣仔那小子還穿開裆褲……是萬載哥,‘千秋萬載’,記清楚了?”
三龍窟背靠小山,山的另一面接着長怡,而長怡就在兜率天寸土寸金的旺灘北面。初來乍到之人也許會奇怪,至貧與至富,底層平民、慣犯、□□、妓女、瘾君子聚集的三不管之地,與商界精英雲集的國際大都市,怎麼會離那麼近?
其實這就像背對陽光的那面永遠連着陰影一樣,再光鮮的豪宅都得有間雜物室,有清水進來的地方就得有污水排出去。一個社會不可能個個都是成功人士,總要給走投無路之人一席立足之地。
“佛無分别心。”
陌岩在遙望那片雜亂無章擠成一團的居民樓群,以及附近半營業半廢棄的幾間化工廠時,心中沒有鄙視,甚至沒有憐憫。在外人看來這裡是城市的毒瘡,但陌岩相信,身在寨子裡的居民一定能鄰裡和諧、自得其樂,未必就比山那邊西裝革履、朝九晚五的精英們過得更凄慘。
貧還是富,都是“衆生相”。隻要活着,就要面對生老病死、求不得、愛别離,誰也不比誰強多少,包括此刻深陷凡塵的陌岩佛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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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後,陌岩走在污水橫流的窄街上,兩旁是擁擠的居民樓,擡頭隻見數不清的電線和挂衣繩在樓間穿梭。每走兩步便有豎挂的招牌,食品店、雜貨店、發廊、診所,一應俱全。還有名字中帶“鳳”字的粉色招牌摻雜其中,看着倒也不算違和。
隻是從進寨後,身後便遠遠跟了兩條尾巴。陌岩也不在意,依舊悠然自得地走着,并未因此加快步伐。
“小朋友,來瓶汽水,”在一間雜貨攤門口駐足,沖櫃台後年齡比小羽大不了多少的男孩說。男孩身後的貨架上擺着各式日用品,有卷紙、香煙、肥皂,不一而足。
男孩聞言,從坐着的高凳上躍下地,打開一旁冷櫃的玻璃門,随意取了瓶汽水出來,擱到櫃台上。
“小朋友,金薔薇□□怎麼去,你知道嗎?”陌岩問,一邊将汽水瓶的蓋子在斑駁破舊的櫃台邊上蹭開。
男孩聞言,轉身沖裡間屋叫道:“二舅!問路!”
幾秒鐘後,一個二十來歲的瘦削男人從布簾後面閃身出來。男人眼睛大又明亮,高顴骨,臉上堆着熱情的笑,身上的混紡冬裝外套比當地其他人要體面,但膝肘處已磨得發亮了。
得知陌岩要去金薔薇,立即從櫃台後走出。“這位大哥,那地方不好找。我反正也是閑着,帶你去吧。”
至于那瓶汽水,反正“沒幾個錢”,就白送了。
陌岩道了聲謝,跟他繼續朝巷子深處走去。靈識中發現,自從身邊多了這個男人,背後的尾巴就不見了。
“瞧大哥這派頭,這長相,”男人已自報過姓名,叫福鑫,雖是朝前走,身子卻是一直扭向陌岩這邊的,“不用問——大佬!還是大老闆!手下有多少兄弟?怎麼沒跟着過來玩?”
陌岩不耐煩地擺了下手,“這不都回老家,過年去了。”
離開篦理縣後,陌岩還未去看望允佳。他決定趕在歲末來辦這件事,就是因為目前是一年中□□老大和江湖小喽啰們手頭最寬裕的幾日。
快過年了,受□□保護的店家們會比平日額外多交一份保護費。大部分□□成員把積蓄帶回家過年,也有少部分懷抱巨額現金和一夜暴富的夢想,到賭場裡碰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