铮引懷抱一身紅色沙羅裙、滿頭珠翠的大魅羽進了自己屋。用腳将門在身後關好,清冷夜色丢在戶外,滿屋春色盡在面前。
給角鬥武士們住的小屋自然沒什麼奢華可言,好歹比铮引在鏽石嶺奴隸園住的大棚屋要強多了。不僅床上有暖和的棉被,屋角還有個燒熱的炭盆,桌上是滾水沏好的墨石茶。頭頂的昏黃電燈泡明暗适中,讓他在暧昧的氛圍中還能辨清懷中人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呢?
“我渴了,”她說。密實的睫毛向上忽閃了一下,又低垂目光。沒想到咱家這位皮糙肉厚、從不知羞恥為何物的母夜叉,此刻兩頰竟也各有一團圓圓的紅暈,如節日饅頭尖上的兩顆紅點。待會兒他要在這兩隻饅頭上各啄一下。
“明早再喝水,”一向對她百依百順的他将她擱在床上時,冒出這麼句讓他自己吃驚的話。
“尿尿!”
“忍着。”
夭茲巨人的床寬敞又結實,讓中等身材、筋強骨健的夜叉略顯嬌小。他在床邊坐下,為她除去一對繡着月季的紅鞋,再脫下肉色的襪子。又一次感歎,怎麼會有人的腳這麼小?這還是人腳嗎?他把一隻腳貼到自己鼻子上——看來是洗過澡了,有肥皂的香味,還有股奇怪的奶味。
她蜷腿,把腳抽回來。他等着她說:“讨厭!”結果她說的是:“明早再仔細聞。”
好,明早再聞。他轉身朝向床頭,身上還披着白天角鬥時穿的紫色軟甲,甲片上的灰污和血迹還未擦去,就這樣髒兮兮地壓到了她身上。
“你就不想知道,我怎麼來這裡的?”她稍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沒有用力。
“不想,”又一句脫口而出的話。嗯?這真的是他說的嗎?
一天前铮引還是個被俘虜到敵人世界做奴隸的可憐蟲,為逃回去再見她一面絞盡腦汁、出生入死。結果毫無征兆地,她竟從天而降,出現在他面前,落到他懷裡。她過去的這些天都經曆了些什麼,是不是吃了很多苦?他當然想知道。
然而以往他倆每次好事将近,都會被些莫名其妙的意外打斷。明日他還有角鬥決賽要參加,誰也不敢說自己一定是活下來那個。他擔心隻要松開她、做片刻的分離,她便會如一隻泡泡般噗地消失不見,留一團濕濕的水汽在他床單上。
“你很奇怪,真的是铮引?”她眯眼打量着他,“我去容祯王宴會那次,把令牌藏在哪裡了?”
“右腳的木鞋中。”
容祯王的宴會……铮引在心中感慨,那是多久前的事了?那時還在新兵訓練營的他倆、九叔,外加天琦和毅斌夫婦,想要劫船從前庭地逃走,就必須讓令牌被敵人軍官的手掌開啟。他将令牌藏在魅羽木鞋中,魅羽在宴會上跳舞的時候,再将鞋子甩到容祯王懷裡。
一切進行得還算順利,隻是在宴會結束時,他生平第一回見到了陌岩——那個身居萬人中都會光芒四射的情敵——以為自己此生再也不會有機會。豈料後來發生了奇迹,魅羽在瑤池中被水晶儀變作兩個。現在命運又載着她穿越茫茫虛空,呈至他面前,算第二個奇迹嗎?
“曜武智?”她壓低聲腺,目光如兩柄小薄刀從近在咫尺的下方刮着他,“我家铮引可沒你這麼霸道。”
“什麼曜武智啊?”他不耐煩地握住她的一隻手,“那個人已經不存在了,你還想見他嗎?”
當年陌岩帶着已故曜武智菩薩的阿賴耶識下凡,被追尋曜武智而來的高維人百石發現後,附了他的體。而陌岩的師父燃燈在十幾年後發現這個狀況,又将曜武智轉移到了當時年僅九歲的铮引身上。這些他也是後來聽魅羽說的。
然而在過去的這些天内,也不知出于什麼緣故,铮引能清晰地感覺到曜武智已不再是一個獨立的存在,像是被他吸收、與他融合了。他的頭腦中驟然多了一個知識儲備異常豐富的區域,隻是還沒有時間去探知。眼下的首要目标是活命,明日若是能在鬥場上勝出,再想辦法送一批同胞回家……
不想那些,他将雜念趕走,俯下臉去啃左邊饅頭上的那朵紅暈。饅頭軟糯,溫度比他的嘴唇要高,幾乎像在發燒。而發燒是能傳染的,他的嘴,他的臉,慢慢地從頭到腳,都在發燒。
“髒,”她沖着他右頰吐了一個字,跟着一掌推在他胸口,将他呼通掀翻了個個兒,推到床内側。她則在床上坐起,像剝粽子一樣将他翻來覆去地揉搓着,軟甲、戰袍、中衣,被麻利地一件件扔到地上,隻剩下破爛不堪的内衣褲。
“可不是髒嗎?”他沒臉沒皮地說,“常言道,巧婦常伴拙夫眠。”
這本來就是句無心的玩笑話,誰知她聽後,杏眼圓睜,聲音大得也不怕隔壁聽見。“常伴?我今天才跟你第一次,哪來的常伴?說,這些日子你身邊是不是還有什麼别的巧婦?”
“哪有?别鬧了,”他真的有些倦了。今晚參加騎射的三個小隊,有一半的人直接或間接地死在他手裡。若不是她被送到這裡來,他早已倒頭大睡。
“真沒有?”由于此刻她的臉在他上方,從他的角度看過去白眼珠多過黑眼珠。塗得鮮紅的指甲扣在他喉嚨處,一口白牙像是比方才長了,呼吸中如女鬼般帶着絲絲涼氣。
“别鬧了啦,時候不早了,”他扳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拉入懷中。
“等等,”她用手指摸着他衣領處露出的鞭痕,“誰把你打成這樣的?等我數數有多少條,把那人綁起來,打雙倍!”
她還在裝模作樣地數,被他一個翻身,壓到身下。
砰砰,有人敲門。沒聽見,他是聾子,什麼都聽不見。
敲門聲繼而化作三慢兩快的暗号。铮引在心中悲戚地一聲長歎,滑下床來,撿起紫色戰袍披在身上,朝門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