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艮左臂挽起小羽,右臂扶着陌岩,就要騰空離開,被一身白西裝的缪親王叫住。
“等等,我兒子詠徽在哪兒?你們沒把他怎麼樣吧?大家有話好好說嘛……要不,我這就叫車,送你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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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回到旅館時,那邊的戰事已結束,民衆們各回各家。詠徽被父親接走後,諸人一合計,陌岩出了這種事,誰也無心再和敵人一起住在島上度假了。當夜租船回廣隆市,找了家酒店住下,一整天給三個孩子和吳老師補覺。陌岩和隴艮并排坐在客廳沙發上,商量今後的計劃。
“我在船上已經想好了,”陌岩說話的速度很快,像是怕自己變卦,“這五年我會離開六道,去夭茲人的家鄉生活,順便打聽大魅羽和铮引的下落。”
祁哥說得沒錯,他就是個危險人物,他和曜武智。有他在,就會不斷有災禍找上門。先前他有法術和修為,自保的同時還能兼顧身邊人的安全。現在他同一個廢人無異,雖然一直以來沒斷下過武術和體能訓練,對付普通歹徒可以,對付“那些人”可謂以卵擊石。
“離開?”隴艮扭頭望着他,雙肩後縮,像是要遠距離才能把他看個完整。“說笑的吧?好不容易找到小羽,就這麼輕易放棄了,舍得嗎?五年後她就讀初中了啊,你再跟着去初中找教職?”
小羽這個名字讓陌岩的心裂成兩半後再扭成隻麻花。天意吧?之前幾年一人獨居,閑得頭上長毛。如今想遠離紛争,躲在山溝裡同她以師徒關系過平靜的生活,卻是鏡花水月、求而不得。
“小羽就拜托你和吳老師了。有什麼棘手問題還可以找兮遠,别怕麻煩他。小羽是個皮實的孩子,我不……”
想說“不擔心”,怎麼可能呢?而且正如隴艮所言,五年後就算能回來,他又該如何自處?她在一天天長大,會結識新的朋友,他在她的生活和記憶中終會如兒時玩具一般慢慢淡去。
“要不你去兮遠那裡躲躲?”隴艮建議。
陌岩搖頭,從懷裡掏出張事先寫好的支票。五年,讓他看兮遠的臉色過日子,還不如逃荒去。
“你和吳老師也不富裕,除了小羽的花銷,允佳和小川也煩你多留意下。逢年過節,替我給他們買點兒學習用品和玩具。還有,學校要是一時找不到語文老師,麻煩你給代下課。”
“瞧你那副可憐樣,”隴艮斜了眼他手中的支票,抽過來揣兜裡,“好吧,要是非要花錢你才舒服,我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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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天後,幾人來到位于前庭地霧隴山的修羅軍基地,送陌岩上船。過去這幾天中,陌岩仔細囑咐了允佳一些事。自打知道父親要離開五年後,允佳的眼睛便一直紅紅的。好在她懂事早,不用擔心惹禍。
沒心沒肺的小羽就不同了,該吃吃該喝喝。終日同那倆娃瘋玩,想捉住她單獨說兩句話都難。臨走前一天在廚房裡碰上,她倒是主動問陌岩:“陌老師,你要去的地方好玩嗎?”
“不好玩。”那是敵人的地盤,危險,也少不了艱苦。
“哦,”她點了下頭,身子一晃又不見了人影。
到霧隴山後,一行人跟着前來接應的修羅兵,來到中古時期由外道文明建造的那艘虛空戰艦。七年前大魅羽就是坐這條船去到夭茲人的世界尋找铮引,那倆人後來送回一批奴隸就再也沒了音訊,據說涅道法王十分挂念他那位幹妹妹和手下大将的安危。
陌岩将行李交給修羅兵運上船後,同隴艮和吳老師做最後的道别。不等那三個孩子了,他們去戰艦上參觀了一圈後,就爬山去了。也好,不見更好,陌岩對自己說。不就五年嗎?眨眼就過去了。他會回來的,那時的他會滿血複活,把之前欺負過他的牛鬼蛇神們都揍一頓。
然而等上了船,獨自坐在空蕩蕩的艦橋内,望着窗外迷霧籠罩的世界,那一刻感覺連心都被掏空了。
五年對活了九百多歲的他來說,确實是眨眼的功夫,但誰能保證他一定能回來呢?又或者正該如此,或者他早就該放手了?無論他和小羽前世、大前世有過什麼,她這輩子已開啟了不同的人生。走了就别再回來了,這對他、對她、對所有人都好吧?
待船駛入虛空後,陌岩反倒踏實下來。這船年代久遠了,住得還算舒服,隻是偶爾鬧下老鼠,咬壞吃的東西。他每日除了和同行的修羅船員們聊會兒天,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關在船尾那間小屋子裡。這間屋子的牆上有個刻着月牙圖案的按鈕,按下後能看到暗世界的細節。
原來祁哥和加藤的世界是這麼個樣啊,陌岩在心中偷樂。他和魅羽一樣擅長反客為主,總有一天,他不僅要擺脫暗世界人的控制,還要去到他們的世界,讓他們繼續頭疼。
隻是夜晚他總是睡不好,腦子裡都是篦理縣那幾人的音容笑貌。奔跑着的小花褂,兩隻辮子有時會像鞭子一樣抽到他臉上……雖是熟悉的景象,畫面總有重影,人聲也和回音混雜在一起、聽不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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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多天後到達目的地。陌岩起先還擔心被敵人發現,後來從船員那裡得知,這艘船有隐形功能。不是真的肉眼看不見,是針對敵人的空間探測裝置而言的。
船同夜幕一起降落在一片離大城市較遠、但附近還有人煙的荒野中。陌岩穿着耐寒的外套,背着個書包,又提了一箱厚重的行李下船。風真冷啊,原先一直有真氣傍身的他很久沒這麼冷過了,先找片樹林避避風吧。他現在已是凡人一個,飯在船上吃飽了,接下來的首要任務是把今晚熬過去,明日再做長久生存的各種打算。
這裡的樹和六道中的不同,樹幹是光亮粗圓的大筒子,一直到頂部的樹幹才呼啦一下分出好多枝丫,形成傘狀的樹冠。在樹林裡走了會兒,陌岩覺得差不多了,就地搭個帳篷吧。行李中除了食物,大部分是野地求生的必備品。
在他放下行李的那一刹那,似乎感覺有人在跟蹤他。沒有内功,探視法是使不出來的,然而作為一個終日出生入死之人,他相信自己的直覺。冷不丁地轉身回望,目光在黑漆漆的林中搜索,然後整個人就僵在那裡了。他不知道眼前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還是他在船上做的另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在一棵大樹筒的背後,他看到了熟悉的小花褂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