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誠當時一根芹菜正要往嘴裡送,聽完這番話成了玩具店裡的塑膠模型人,半張的嘴合不上,眼珠也轉不動。半晌才放下筷子,委屈地對小羽說:“我說丫頭,我、我人還坐這兒呢,這話你放背後說不好嗎?讓我感覺自己像頭正在過稱的豬。”
“互相坦誠才好啊,”小羽嘴裡咕哝着,聽到“豬”字卻突然又想把鼻子伸進他衣服裡聞一聞。
“我看當備胎挺好的,”景蕭笑呵呵地對姚誠說,“我們佛家講成、住、壞、空,一旦成了,想要長住不壞是最難的。不是今天這個病了,就是明天那個被人害了,依我說還不如‘不成’,韬光養晦方能長久。”
咦?小羽心道,這話聽着信息量很大呀,隻不過一時之間想不明白。眼見姚誠也神情嚴肅起來,沖景蕭點頭行禮,“長老所言極是,多謝長老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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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後,原本就精通佛學的姚誠坐在長椅上同長老們說話,小羽站在景蕭的櫥櫃前,研究裡面擺着的小玩意兒。有木魚、扇子、白瓷蓮花座什麼的,看起來都不像值錢的東西,遠比不上藍菁寺法物流通處裡貼着昂貴标簽的商品。不過也難說啊,小羽并非天生的富二代,自己對古董沒有研究,待會兒可以問問姚誠。
“看上什麼就拿走,”坐在姚誠身邊的景蕭沖她背後說。
又吃又拿是不是太過分了?小羽心道,她和姚誠也沒買啥禮物來。也不知姚誠包裡還剩多少金條?今晚去他屋裡,叫他再吐些出來,怎麼着給好爺爺的要比給藍菁寺那幫貪心和尚的多才行。
櫥櫃最下層那格裡擺着一疊文稿,小羽抽出一張來看,上面寫的滿滿的毛筆字。這是景蕭寫的?這筆字,可實在是……
“爺爺,你的毛筆字寫得還不如我呢!”小羽轉身,也不見外地對景蕭說。景蕭笑而不語。
“拿過來給我瞅瞅,”姚誠說。
小羽拿着文稿走過去,遞給姚誠。這家夥捧在手中看得很仔細,仔細到小羽等得都有些不耐煩了。最終擡起頭來盯着小羽說:“這筆字寫得相當不錯啊!”
嘿呦!小羽心道,跟了她這麼久,武功沒學到一招半式,拍馬屁的功夫可以出師了呢。“那你說說,都怎麼個好法?”存心想看他出洋相。
“我也想聽聽,”景蕭附和着說。
姚誠指着當中一個“木”字,說:“要煉精化氣必須修三昧真火,這當中重要的一環就是打通骨脈。照陰陽五行的說法,木為骨,金為筋,土為肌,水為血,火為氣,而爺爺這個‘木’字的寫法,就是在演示如何打通骨脈。”
“真的假的呀?”小羽咧着嘴問。作為高端修行者,小羽當然熟知骨脈的打通過程,然而她早就探過,姚誠體内是沒有真氣的。“你又不修道,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我不是玄奘迷嗎?”他沖她擠擠眼睛,“醫學研究的經脈同修道者依仗的經脈理論并不完全一緻,前者由《脈灸經》、《黃帝内經》和《難經》開始,經曆了後世的各種補充。而民間流傳的修道經脈學說來自玄奘法師從西天取回的《無名經》,後被盜,隻剩半本為原著,另半本是凡間修道者們體證後補充的。”
好吧,小羽心道,且看他接下來能否自圓其說了。
“爺爺這個木字之所以看着醜,因為不是從上到下按正常比劃寫的。修骨脈要從腳趾骨開始觀想,再由拓骨、跗骨、跟骨等往上走,就像中間這條豎的寫法。胳膊這裡要從指骨、掌骨、腕骨這樣最終向上彙集到頭骨,所以這個木字的橫撇捺都是從外往内寫的。除此之外,修骨脈的關鍵所在是命門穴。你們看對應着命門這裡,是不是有重重的一頓?其餘每個字,也都有各自的玄機。”
姚誠這話說完,其他人包括小羽和那四位中年長老都瞠目結舌了。
“師叔祖,”陸錦重重地吐出口氣後,說,“這麼些年大家都在背地裡嘲笑您老人家字寫得醜,沒想到竟有這麼深奧的學問在裡頭,您、您也能忍着不說破?”
景蕭依然微笑不語。姚誠将文稿仔細折好,收入自己上衣口袋裡,對小羽說:“爺爺既然讓你随便拿,這張我就替你先保管着,回去後再和你細說。”
衆人又閑聊了一陣兒,考慮到遠道而來的客人多半疲倦了,請客人去東院歇息。說是給小羽在知客寮裡預備了最好的客房,給姚誠住的居然是之前某任堪布住過的禅院。
“不在一起啊?”小羽心下犯嘀咕,倒不是她信不過龍螈寺的長老們。姚誠畢竟不會武功,在這異國他鄉萬一發生什麼意外,比如着火了或者被藍菁寺、瑟塔斯那些壞和尚找上門來呢?保險起見,她還是要守在附近。
又想起景蕭禅院一角還有間小屋,裡面住的是那個虎頭虎腦的小和尚,這應當是所有高端長老住所的标配吧?遂沖陸錦說:“不用麻煩客房,我就住他那間禅院裡的門房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