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吃什麼?”他問,并未因這個惡作劇而責備她。惡作劇不好,她要是真的被樹吃掉就好嗎?那時他便是跪求上蒼将一切變為一場惡作劇,有用嗎?
“餅,”剛吃飽飯的她替他答道。
和面烙餅。先将面團擀成一張大薄餅,表面上均勻地鋪灑油鹽和芝麻。卷成長條後揪四份,每份再擀成一張小圓薄餅。當然,在入煎鍋之前要送至她面前,由她伸出一隻小爪子在餅上踩一隻三叉印,如同給豬肉蓋章又或在支票上簽名。總之少了這個印,這張餅便沒了權威與靈氣。
餅很樸實,就是餅的原味,沒有松茸菌的香氣也不具備提拉米蘇的口感。那些高大上的美肴在你意氣風發自我感覺良好追求浪漫的時候是錦上添花,不适合歸家的遊子。
一人一鳥吃完餅,陌岩開始搬賭桌,清理房間。天黑後沒多久便上床看書休息。他背靠兩隻枕頭半躺下,胸前放隻軟墊讓小紅也坐到上面,兩隻爪子前伸,同他一起看書。
小紅喜歡看激情熱鬧的故事書,不過通常在半個鐘頭内就會睡着,那之後陌岩再獨自啃一些艱深的文史道藏物理。結果今天才開始幾分鐘,小紅就不高興了。
“真是被這個濫好人給蠢哭了!”
他将書合上,平放于掌面。“那看點兒什麼?”
“浴室排氣扇安裝手冊。”
故事書離開他的手掌,如同長了翅膀般緩慢平穩地朝外間飛去,在拐彎處與一本薄薄的小冊子擦肩而過。陌岩打開小冊子的第一頁,豎在胸前,同她一起研究排氣扇的安裝。
“若是有一天我被吸進一隻排氣扇裡,”她忽然問他,“該怎麼辦?”
“像這種有前置插頭的,”陌岩伸手指了指結構圖的某處,“你可以拔掉插頭。線路在扇葉後方的就沒辦法了。不過排氣扇功率不大,頂多受點兒輕傷,縮起腦袋讓它把你排出去就好了。需要當心的是飛機發動機……”
小冊子翻到三分之二的時候她就睡着了。他将她小心地移到枕邊的窩裡,給她蓋上一隻手絹。熄燈,奔波了這些日子他也累了。窗外不緊不慢的夜風吹拂着銀杏樹層層枝葉,一整支樂隊在安靜地為他演奏交響曲。然而在那和諧的旋律之下,他依然能辨出機器的嗡鳴聲。難道這還真是棵“世界之樹”?
“砰砰,”有人在敲禅院的大門。
******
姚誠睜開眼的時候,敲門聲并未消失,但他沒理會。他的身上蓋着被子,準确地說是睡袋,軍艦上那種擱在狹窄上下鋪裡的睡袋。雙目盯着無人睡的上鋪,腦海中回憶起片刻前那個荒唐又飽含信息量的夢境。
小紅?早就沒有小紅鳥了啊。他下凡渡劫後沒幾年,師父燃燈已将小紅送入六道,而她曾在十八歲芳齡之際以一個肥秃男的形象出現在他身旁,讓他一度懷疑自己的性取向。那之後他二人便再沒長久分開過。然而身為佛陀的他極少做夢,偶爾做的那幾個又都應驗了,難道有朝一日小羽又會變回鳥兒?不要了吧!他再眷戀小紅,也還是認為現如今的女孩更加可愛。
敲門聲停止,腳步聲遠去。姚誠繼續思索着那個夢,一張年輕得可以用稚嫩來形容的英俊面孔上神情越來越凝重。幾分鐘後果斷地起床,在襯衣外披上件遠行運動外衣,走出卧艙,來到隔壁配有飲料和簡單食物的休息室。湯尼身穿褐色空軍皮夾克,周身裹着一層清冷的煙草味。他座位後的圓形小舷窗外,天色正在轉亮。
姚誠在湯尼對面的長椅中坐下,像資深探員一樣審訊着對面的資深探員,“這個地下監獄不是你們造的,對不對?是六道中本來就有的。”
湯尼端着咖啡的右手顫了一下,即便受過良好訓練的他也難掩驚愕。“這個、你怎麼……六道中本有的?”
這次姚誠之所以被塔拉姆族“請”來非想非非想天,是因為五百年前塔拉姆族将阿斯旺族的一個大統領巴塞厲給關進了地下監獄。那個監獄據說誰也沒辦法攻破,然而就在最近這些日子,阿斯旺族綁架了姚誠師兄隴艮——也就是釋迦牟尼——的兒子,逼釋迦來營救自己的統領。
“以你們當時的實力,”姚誠接着說,“不可能在短時間内造出一個讓巴塞厲逃不出來的監獄。所以你們其實是将他關進了六道發動機的機艙。”
湯尼的神色證明姚誠這個猜想大緻正确。然而六道發動機豈是什麼人能随便入内的?姚誠估計,為了給這個巨型發動機降溫,周圍應當設有通風口。所以阿斯旺族多半是将巴塞厲擱置到進氣口上,讓他被強大的吸力給吸了進去。有進無出,别人就算沿着同樣的通路進去,也無法将他救出。
“你說的沒錯,”湯尼點頭,“不過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怎麼知道的無關緊要,”姚誠站起身,去一旁的咖啡機給自己打一杯卡布奇諾。他們此刻距離那個“監獄”已經不遠了。
“我想不通的是,他們希望我師兄用什麼方式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