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岩雖有一肚子話要和師兄說,但知道他此刻最惦記的是兒子雨彌的安全。望了一眼巴塞厲,問釋迦:“師兄,你打算将他怎麼安置?”
釋迦面色溫和地問面前坐着的光頭魔王:“巴塞厲,你的族人希望你能回去,率領他們打敗你們的對手塔拉姆族。你意下如何?”
巴塞厲誠惶誠恐地說:“師尊您這兩天的教誨,使我領悟到恃強淩弱非英雄,巧取豪奪隻能加重惡業,讓人永世擺脫不了厄運與戾氣。說來慚愧,雖生在高階天界,我過去的所作所為與三惡道裡的畜生餓鬼無異。今後我隻希望能留在佛國,拜世尊為師,早日成就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
釋迦沖巴塞厲贊許地點了下頭,“你誠心發的善願,佛國中的八萬四千善知識均已知曉。我今日便收你為徒,我離開後,我的徒弟阿難會來引導你。”
釋迦話音落,三人所在的魇雙山上空泛起層層紅色光圈,波浪般朝四周湧去。慢慢地,紅浪中現出一座座金身佛的影像,每人手中捧着朵顔色各異的蓮花。陌岩知道,花的顔色由每位佛陀的本色決定。
比如藥師佛為人樸實無華,是土褐色。不度盡最後一個地獄衆生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是黑色。金剛手菩薩是火紅色。毗舍婆佛又叫“随葉佛”,生性自在,為果綠色。
燃燈師父此刻雖不在,他愛美又浪漫,當是名貴跑車一樣的寶藍色。釋迦為包含萬物卻又不顯山漏水的白色。至于陌岩自己,正如他的名字,是水墨山水中的青石色。
巴塞厲見狀心花怒放,站起身後再朝着釋迦行了三次“五體投地”拜師禮。期間空中諸佛将手中蓮花紛紛抛下,給下方大地下了一場美輪美奂的天花雨。在一旁合十肅立的陌岩于靈識中感知到佛國四面八方的小僧人、小動物們也紛紛駐足,頂禮膜拜。
“第一刀,願斷一切惡,”釋迦口中說着,将手中白色的蓮花摘下一片花瓣,朝跪在面前的巴塞厲抛去。花瓣飄至昔日魔頭那光秃秃的頭頂時變為一尺長的花刀,在他頭頂輕撫過後,落到他身上化為一件白色僧衣。
“第二刀,願修一切善。”釋迦的第二朵蓮花瓣變為徒弟頸上的一串晶瑩的佛珠。
“第三刀,誓度一切衆生。”這朵花瓣隻是貼到巴塞厲前額上片刻,又飛回釋迦手中。
眼前的場景讓陌岩想起《楞嚴經》裡關于度魔成佛的一個預言:“佛告阿難,諸佛如來語無虛妄。若複有人,身具四重十波羅夷,瞬息即經此方他方,阿鼻地獄,乃至窮盡十方無間,靡不經曆。能以一念将此法門于末劫中開示未學,是人罪障應念銷滅,變其所受地獄苦因成安樂國……直成菩提,無複魔業。”
師兄就是師兄,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内收服天道頭号魔頭,平日好為人師的陌岩自忖還差得遠。
“你既已入師門,”待儀式結束、諸佛散去後,釋迦示意巴塞厲平身,“理應對我門的師承有所了解。我的師父燃燈,又名錠光佛。”
若問燃燈佛的資曆有多老?在他成就圓滿後依次有五十三尊佛出世,第五十四尊才是舉世聞名的阿彌陀佛。然而陌岩每次聽人提起師父的别号都忍俊不禁,因為他的小紅鳥曾調戲燃燈為“腚光着佛”,還飛去燃燈後院裡查看他晾着的内褲。回來後和陌岩說,既然燃燈的内褲後部繡着兩隻黃色的小鴨子,他這個二徒弟也應該繡點兒東西。迫擊炮怎麼樣?能讓屁放得格外響亮……
“師父目前在凡間,你若是見到個十七八歲名叫小川的青年,那就是他了。這位是你陌岩師叔,”釋迦忽然指向陌岩,“字大寶。佛國及全六道出名的情聖物理學家。”
陌岩臉頰發燙,朝沖着他磕頭的巴塞厲合十還禮。陌岩本來的字叫“拳微”,拳字容易理解,他成佛那一世本是少年拳王。至于這個微,在目前已知的基本粒子中,陌岩最喜歡的是如幽靈般來去無蹤的中微子。最近才将字偷偷改成了大寶,沒想到師兄已知曉了。
“恭喜師兄收徒,”陌岩心裡挂念着雨彌,走上前去提醒釋迦,“隻是若不送巴塞厲回去的話,那些人肯把雨彌放了嗎?”
雖然巴塞厲是自願出家的,就怕到時候解釋不清楚。
釋迦沖師弟擠了下眼睛,“我自有打算,不過需要你幫忙。”
二人将巴塞厲留給前來接應的阿難,原路返回。關于這位阿難,陌岩住在佛國那些年月裡見得不多,單看憨厚的相貌讓人以為是個出家不久的小沙彌。原本在世尊十大弟子中位列摩诃迦葉之後,人稱佛教第三祖,多聞第一。據說阿難在凡間的一生沒有一個敵人,其謙遜仁慈常獲釋迦稱贊。
然而世尊大弟子、位居佛教第二祖的摩诃迦葉尊者卻于陌岩下凡之際叛變,還夥同高維人百石謀害陌岩。這當中的緣故,陌岩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
據說釋迦在人間圓寂後,阿難證得阿羅漢果,卻被迦葉于王舍城“五百集結”時當衆舉發他的一系列罪過。這當中包括阿難“請佛度女人出家,先令女人禮佛舍利而污佛足”等(見注1)。迦葉一向對女人有歧視,這個大家夥兒都知道。陌岩後來在佛國裡同他的小紅鳥談戀愛,其他佛陀都一笑置之,估計是犯了迦葉的大忌,如同某些民族的男人會憤怒到将不檢點的女人處死。這才導緻迦葉叛變出逃,現如今不知去向。
******
師兄弟二人回到六道發動機所在的機房内。一路上陌岩已将自己被湯尼請來一事簡要概述,而釋迦則告訴陌岩,佛國中的佛性便是六道發動機得以永世運行的推動力。所謂的“□□”,佛性不滅,發動機便不會停,六道才能生生不息。
随後釋迦自己變回隴艮那副鄉土青年的模樣,再望向被巴塞厲遺棄的那隻巨型機器人,對陌岩說:“委屈師弟你了,暫時假扮那個魔頭。等他們把雨彌還給我後,咱們三人就離開這裡。”
這個計劃本來是不錯的,可現在陌岩懷疑小羽也跟過來了,隻是不知身在何處。
“哦?這樣的話……”隴艮聽後,遲疑道。
“師兄不必擔心,小羽那丫頭皮糙肉厚,無論去到哪兒都能照顧自己。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出雨彌,吳老師在家也急壞了吧?你們父子團聚後先回家,我會想辦法找到小羽。”
“嗯,也好,”隴艮拍了下陌岩的肩膀,罕有地以兄長的姿态對他說,“阿斯旺和塔拉姆這兩個家族,從有文明記載以來就争鬥不斷。若有機會的話,順便幫他們化解一下仇恨吧。”
“我會盡力。”
隴艮攤開右手手掌,現出之前給巴塞厲剃度時被他收回的第三朵蓮花瓣。沖着花瓣吹了口氣,讓花瓣貼到陌岩額頭,将這位十來歲稚氣未消英氣逼人的小哥幻化為虎背熊腰的光頭魔王。
原本倚坐在牆根兒、天神般威武的武士藩機器人感知到主人的出現,黯淡的雙目中射出兩道明黃色的光,由坐姿變為直立。随後朝着陌岩跪下,胸腔處彈開一扇小門,露出一間小室。
陌岩雙腳離地,一個旋身站到機器人體内。這次人機結合的過程對陌岩來說,同小羽不久前與天煞的結合又有差别。除了大腦在快速地接受巴塞厲過去操縱着機器人所經曆的那些人和事,并将機器人眼睛的顔色由明黃改為青色,陌岩身為開悟并實證的修道者,這種人機結合讓他又一次實證了萬法空相的概念。
到底什麼是□□,什麼是“我”?器官、血液、細胞都是可操縱可置換的機器,都有壽命,能壞掉。思維、計算、記憶可以用人工網絡來實現。放棄神經網絡的少部分鍊接,大腦可以進行局部修補。放棄太多鍊接,記憶就被抹去。人為地建立鍊接,記憶還能被篡改。
什麼、什麼才是亘古至今如如不變的那個東西,在輪回轉世□□更新換代的過程中保持着本性呢?然而本性不也是能修改的嗎?比如巴塞厲,也許有一天會變得同釋迦一樣智慧博愛,那他還是巴塞厲嗎?是否每個人、每尊佛的本性都是一樣的,所謂的“性空”,便如基本粒子在抛去一件件幻化可塑的外衣後,剩下的都是同樣的超弦在做不同方式的振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