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小羽點點頭。又問:“剛才你有叫過我嗎?”
“叫你?”研磬不解地問。
小羽解釋道:“你倆剛才從外面回來時,發現我和築山變成了樹,你有沒有叫——小羽,快醒醒?”
研磬抿嘴一笑,未作回答。诶,這又是幾個意思?有就有,沒有就沒有嘛,小羽最煩說話不爽快的人了。
“快醒醒,”築山對她說道,擡手拂掉粘在她肩上的一塊樹皮。“整天說自己修為高,定力可不怎麼樣啊。”
小羽白了他一眼。“我是屬鳥的,天生定力差,怎麼了?比不上你這隻綠頭烏龜。”然而不得不服的是,以她的修為剛才都差點魔障了,築山這個半路出家的和尚定力可不賴呢。
築山附身,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行囊,背上。随着其餘人走了幾步,發覺小羽沒跟上來,轉身問她:“喂,你怎麼了?”
小羽也不知自己怎麼了,想起鳥,心裡又一陣悲戚。其實過去的那些年裡陌岩也失蹤過,确切說來和他在一起的時光隻有六歲和七歲那兩年,以及最近他以姚誠的身份出現後的這一年。
然而這回不同,這回她每每想到他都有種今生不再重遇的不祥感。那些可憐的凡人們不都這樣嗎?無論兩個人感情多深,一旦在這一世的某個點陰陽相隔,之後的生生世世便無法再聚,或者擦肩而過卻認不出那個曾經魂牽夢繞的面孔。或者今生隻是敷衍了事地跟一個人在一起,卻不知百年前曾與他有過刻骨銘心的生死之戀。
“怎麼了這是?”築山走回她面前,拾起她擱在草地上的包,也搭在自己肩上。“就因為被我說定力差,女魔頭還哭了?”
小羽抹幹眼淚,正了一下頭頂的帽子,擡步朝火車站的方向走去。待心情平靜之後,問身邊的築山:“剛才我們為什麼會去到墳墓裡?”
“能與魂靈交流,自然是在幻境中,”築山若有所思地說,“然而所謂的真實物理世界,也就是咱們平日看得見、摸得着的這個,又何嘗不是心産生的影像?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你我的存在來自于業力和頑固的‘我執’,周圍的世界則是人們的共業所造,沒有一個真實不滅的體性。”
嗯,幻境并不比現實更虛幻,現實也不比幻境更真實。這些道理在佛經中讀了無數遍,真遇上事了又糊塗起來,還是丫頭我修為不夠啊。又問:“冒名頂替去投胎,查到了真會入拔舌地獄?”
“這我哪知道?”他短促地一笑,“我又沒投過胎,投過也不記得了。”
嗯,小羽心道,你身上會不會最近才接收了一個帶魂投胎者呢?否則你哪來的五個魂?
又想起築山方才的表現,夠貧嘴,夠義氣,跟她對脾氣。“喂,要不你做我小弟吧?不過你得改名,叫築小寶。”
他沒回答。直到四人都踏上火車站台,小羽已經忘記這個問題的時候,聽他用不經意的口吻說:“我不當小寶。要當,就當大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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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長老,全名“愛别離”,同之前在火車上失蹤的怨長老不像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怨長老和藹但嚴肅,言行舉止有高僧的派頭。愛長老是個胖老頭,圓盤臉,清晰的雙眼皮。鼻頭有點尖勾,轉頭的時候讓小羽聯想到可愛的貓頭鷹。
愛長老顯然早已認識研磬和雪茗,同他倆熱情地打招呼。看到築山的時候,吸了口氣,不住點頭,“嗯,慧忍選的徒弟……”
至于小羽,長老臉上的神色也說不出是驚詫還是疑惑。“哎呦這丫頭,你算佛門的還是道門的?”
小羽心道,眼光厲害啊!上輩子我是兮遠真人從小養大的徒弟,這輩子得過燃燈門下兩位佛陀的指點,手中既有老君的咒語書,也有景蕭長老贈送的手印筆記。想來這些年都皮打皮鬧去了,沒好好用功,真是辜負了這些寶貴資源。
“回長老,我娘家是道門,婆家是佛門。”
“哈哈哈!”愛長老拿小胖手點着她,“能說出這種話的,都是大才。”
随長老一同坐火車來的還有一個仙鹫寺的僧人和一個穿便服的男人。後者也不知是政府派來的還是仙鹫寺自己請的偵探,問了小羽等人一些問題,并做了筆錄。那二人會留在鐵道沿線,繼續尋找怨長老的下落。
太陽就快落山了,已經多耽擱了一天的時間。四個年輕人跟着愛長老,也不找地方歇息了,直接踏上北去的征途。大梵天四季氣候炎熱,随着夜幕的降臨,迎面吹來的風陰冷潮濕,似乎還夾着股怪味。地勢卻在逐漸攀高,走着走着,腳下的路已經沒有了,隻能在雜草和亂石中穿行。
“長老,這次都怪我們幾個疏忽,”路上,研磬自責地說,“一直待在硬座車廂裡,等發現怨長老不見的時候,為時已晚。”
愛長老呵呵一笑,“他把自己弄丢,那是遲早的事!我這位二師兄就是愛管閑事。舉個例子,大約十幾年前,我們寺裡某天辦廟會。當中有這麼四十來歲的兩口子,不知因為什麼事當衆吵了起來。女的哭哭鬧鬧說要上吊,男的冷言冷語,不哄也不勸。我二師兄怕出事,居然就跟人家走了。”
“跟那對夫婦回家?”小羽插話問道,“喜當爹了麼?”
“喜當爹可不是這個意思吧,丫頭,”愛長老沖她擠了下眼睛,“他跟着人家下山,人家坐公交他也坐公交,逮着機會就好言好語地勸。搞得夫婦倆過意不去,各自做了檢讨,答應和好如初,請長老安心回寺。”
這是活菩薩呀,小羽在心裡感歎。世間法即是佛法,怨長老地位那麼高,卻不因善小而不為。反倒是那些自認為該幹大事的,往往一生乏善可陳。希望怨長老這次也是追着一對吵架夫婦下車的,這麼好的人可别真出什麼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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