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對方問出奚元所計劃的“惡作劇”細節,對方一五十五說了。
他沒表現異樣,直接告知了對方地址。
那女生大概也拿不準他和奚元現在是什麼關系,就默認兩人還在一起,最後笑得很燦爛:“怎麼樣?是不是很驚喜?Surprise!”
他隻能笑笑:“确實。”
兩人相互看不見表情。江憫能猜到對方的,對方卻猜不出他的。
大概也隻有他自己知道這兩聲笑是多麼複雜。對方也不介意。因為他就是這樣性格,要真像她那樣一驚一乍才非常奇怪。
收了戒指後,他仔細端詳着,倒和他審美十分吻合。
但此時摸到這個遠渡重洋來到他身邊、冰冰涼涼的小東西,他卻并不覺什麼驚喜。因為這枚戒指交到他手上的意義已完全變了,事情已完全過去,一開始碰到它的那點小震動很快就變成一片沉甸甸的東西壓下去。他開始想奚元。
也就是在幾天後,又一次聚餐。隔酒店屏風,他無意聽到一些人仍在議論奚元的事。
不過話題苗頭才剛燒到付文武生日宴那會兒玩遊戲的細節,他繼續往前走了幾步。她們看到他身影,正好也對上他輕描淡寫但實則含着警告的一眼,好像都吓壞了,立刻收回眼神閉起嘴,低頭夾小蛋糕,假裝在低聲說什麼别的。
但當然不是被江憫這個人吓的。
背後說小話被他發現固然不妙,但最緻命的事他不知道。而這幾個女生心裡都清楚,如果他再晚些出來,她們可能會說到奚元流産的事,甚至最近發生的另一件大事。如果被江憫知道後發生什麼不可控制的狀況,她們會成為罪魁禍首。
江憫走後又意識到一個問題。
一個連他都很容易忽略的問題。
那就是社會大環境使然,每每發生可供人津津樂道的绯聞,最後似乎都是女方被議論得更多承受更多。無論女方是否牢牢地占據了道德制高點,男方最後都被迫隐身了——即使不費什麼勁就自動隐身了。
連他都無意聽到這樣的議論,不知道奚元聽過多少。
可這離付文武過完生日都多長時間。聖誕節前,他似乎終于下定某種決心,也挑了枚戒指。雪下越大,曾經在芝加哥的那些回憶越曆曆在目。但是從李維霖那兒才知道,奚元一個月前就消失了。
【消失?】
【對,離家出走。】李維霖回得理直氣壯。
【你幫的?】
【……】
……
總有一種時間在輪回的錯覺。
可回憶偏就是這樣的。
那段時間的一點一滴,一分一秒,都在腦海中被反複地讀取播放。或許很多細節甚至風景都淡化,變色,可感覺卻越來越刻骨銘心。好像越遙遠,越回不去就越讓人上瘾。
……
還記得奚元在芝加哥被她那所謂的“舅舅”“舅媽”糾纏時,驚動了她母親過來。奚元不想回家,第二天是他獨自面對的。奚元累得回到他房子就洗了澡倒頭睡覺,他本想陪她,但又去想該怎麼和她母親說。思來想去,找什麼借口好像都算不上真誠。
奚元母親也說得委婉,問他奚元在芝加哥耗費時間的意義是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以什麼身份在替奚元和她平等對話:“但總要給她一次嘗試不同人生的權利。”
“是體驗和你在一起的權利?”奚元母親譏笑,雖然對這個近五十女人來說,譏笑的表情也如此優雅,“冠冕堂皇的場面話誰都會說,甚至我比你在更多場合要說得多得多。但這裡沒其他人,我們不如就開門見山來節省時間。你們想在一起?”
“目前是這樣。”
“很好,‘目前’。”奚元母親點點頭,“我了解你的情況。你明年中旬就畢業回國,所以我也可以不催她回家,你們先玩吧。但盡管你主動用了‘目前’這詞,我也還是要提醒你,你們兩個都是已經訂婚的人了。但凡家裡定下的事,肯定是站在絕對理性角度幫你們做出的最好決定。”
“你們兩個現在才認識多久?所有在一起的人一開始都信誓旦旦要天長地久,餅畫得自己都吃不下,但相互可能都不怎麼了解,幾個月吵個架就不行了。或者放寬點說吧,兩三年。到你畢業時,你也不得不回國,你們兩個不會永遠在國外飄一輩子吧?如果真能死纏爛打一輩子再說海誓山盟也不遲。”
“好。”
……
“好”。
記得他看過一場很可笑的辯論,關于感情。
一旦涉及感情,任何道理和辯論技巧好像都黯然失色了。維護感情的一方隻需要派出個戀愛腦,連對方都能被沉默,甚至陷入自己的回憶。問世間情為何物,真是人生中一個很可笑的辯題。
他第一次站在非理性角度和一個人對話,且還是奚元的母親。
不願争辯什麼。因為正如奚元母親所說,在答案揭曉之前,一切信誓旦旦的承諾都是虛無,是畫出來的餅,非常可笑。但是他心裡知道,嚴謹一點,就說是“目前”為止,他知道如果奚元同意,他可以向她走一百步,并沒有什麼畢業的期限,她隻要站在那裡看着他就可以。
但是她和他開了個玩笑。或者說,是命運給他們開了個玩笑。
在一起完成心願看了The Weekend演唱會後,她表現得對未來退縮了。他沒有失望,隻為自己感到可笑,以為是她比自己更加理性。或者說她本就該這麼理性,人都該這麼理性的,她沒有錯,是他自己慢慢放棄了原則,他自願的。他什麼都沒說,她好像就自動将他的畢業劃為一切的結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