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将息。

導演帶一行人去吃火鍋。拍戲的地方偏僻，火鍋店也是，是附近一村子旁的小店。

幾人要了一包間。此時已晚上近八點，從包間破舊的窗戶向外瞄一眼，除了村子裡遙遙的幾點燈火，再隻有無邊的、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偶爾傳來幾聲犬吠。所以幾人不像平日裡那樣遮掩得嚴嚴實實地外出，基本都隻披一件外套，有幾人臉上還帶着拍戲時的妝。

進火鍋店後，大堂中隻有一桌剛釣完魚的男人，已喝到三分醉。他們大吵大嚷，對這麼一隊前來吃飯的明星視若無睹。幾人原本還有的一絲擔心煙消雲散。

一同來吃飯的有“皇後”，有“緒妃”，都是一衆比奚元大一輩的演員。她們一路上非常能說，堪比清晨的一百隻麻雀，你一言我一語的話密集得讓人喘不過氣。而她們那些話題，恰也是奚元無法插得上嘴的，所以她一直緘默地跟在後方。

導演似乎注意到她孤獨，特意關照她幾次。

譬如進火鍋店門時特意掀着簾子到最後，等她，說一句“慢點”——可見這位導演沒什麼架子，挺和藹接地氣的一人，奚元點點頭。但很快導演就被那群女人給“叽叽喳喳”地拉走淹沒了。

吃飯時奚元也沒什麼話好說。

不知是不是她總不搭腔，一桌人覺得她高冷、瞧不起她們，她們又說話上了頭，彼時這些人正議論着上一部《琅宜傳》的成功原因，飾演緒妃的演員激動地說：“呀，紀導！容我說一句不太好聽的，卻是大實話，一開始大家都沒看好《琅宜傳》這部劇，這劇也沒怎麼宣傳，就那麼默默地在地方衛視放着，突然火了，而當時同期的幾部請了一大堆流量演員的所謂爆劇呢？都是粉絲捧的，虛假的，相比《琅宜傳》早不知哪兒去了……這說明什麼？這說明：即使資本再怎麼下場，它總騙不了觀衆，隻有時間才能證明到底什麼才是經得住考驗、真真正正的好作品。”

她說得慷慨激昂，如同演講。一衆人鼓掌。

緒妃的飾演者一臉笑容，舉起酒杯，半起身道：“正因如此，此時此刻我們一群人才能彙集在這裡，繼續拍攝《琅宜傳》的姊妹篇。這都離不開紀導的付出，紀導您辛苦了，來，我敬您！”

“但現在很多影視作品都沉不下這個心了。”皇後飾演者哀歎一聲，神情惋惜，“當時《琅宜傳》哪有什麼投資，但劇本、服道化、台詞……無一不是下了心血的。而現在的劇呢？清一色流量明星，你和我演完和他演，他和她演完她再和我演……真是亂套。”

大家都笑。

她接着說：“要麼就是拼命砸錢，賣弄文化情懷，讓大家真以為這部作品投入了大量心血，是真誠制作出來的好作品，實際仍是個噱頭，哪能和《琅宜傳》這樣白手起家的相提并論？到頭來還是資本家砸錢蒙騙觀衆的把戲。演員不硬，劇本不行，都是泡沫。”

衆人不語。

似乎都想到了什麼。

大有指《神話》之意。

皇後飾演者繼續說：“而且我非常反對演員上綜藝。”

這會兒是裝都不裝了，好幾人偷瞟奚元，眼神無論掃過來還是收回去都很迅速。

奚元清楚，仍定定地盯着眼前有些生鏽銅鍋中不斷“咕嘟咕嘟”冒出的泡，仿佛一直遊離在這些人話題之外。

皇後飾演者繼續說：“都是些神神叨叨瘋瘋癫癫的東西，看的人跟傻子一樣‘咯咯咯咯’笑不停。我家孩子不懂事，之前特别愛看，我現在已經不讓他看了。”

那語氣，好像這個世界在她眼裡算徹底完蛋了。

奚元心裡不滿，但沒有任何與之辯解的欲望，另一名演員聽不下去，笑呵呵說：“也不能這麼說。時代在發展，節目形式也要不斷迎合年輕人口味嘛，我們也得緊跟潮流才行。現在劇都給小年輕演了，我們再不找什麼登場機會，遲早被觀衆忘光。說到這兒，還要再次感謝紀導呢！又一次把我們給挖出來。來，我也敬您一杯。”

皇後飾演者充耳不聞，繼續發表觀點：“……演員一旦上了綜藝，形象就全垮了。再登上熒幕，觀衆隻會記得她們在綜藝裡嘻嘻哈哈的樣子，根本代入不到影視作品角色裡。說白了，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撈錢，這簡直是對角色和演員這個職業的亵渎！”

“好了好了，你喝醉了吧？少說幾句，歇一歇。”

奚元徹底無語，瞥一眼導演。

其隻是輕輕笑着，對一切不予置評。

之後那些人繼續讨論現在的娛樂圈亂象，抨擊年輕演員急功近利。楊天淇不在場，她們又議論起她，說她前幾天扇奚元那場戲簡直離大譜。剛才為奚元打圓場的演員又來關心她：“那幾巴掌她是不是扇得可使勁了？疼不疼？”

奚元下意識搖頭，又點頭。

“話說回來，”皇後飾演者再次開口，“我倒覺得天淇這麼演沒什麼不好。按理說演戲就該有這種精神。記得之前的演員都怎麼樣來着？摔倒是真摔，打戲也是真打。我印象最深的是我年輕那會兒有一部抗日片，那時我還是個群演，導演讓我們在泥坑裡打滾……我從那麼高的山坡上滾下來，回去之後毫不誇張講，渾身上下青一塊紫一塊，沒一個好地方……”

奚元深深地低着頭，打了個哈欠。

這一幕落入身旁那位女演員眼中，她笑笑，低聲來和她說：“她可能喝醉了，有些話你吃完就忘了吧，甭往心裡去。”

她點頭。

其他人也聽不下去了，主要是不想聽其賣弄年輕時個人經曆，沒人對她感興趣。有個人岔開話題，神神秘秘地問導演：“欸，紀導，您實話告訴我們，楊天淇是不是被誰給塞進來的？”

“誰？”

“好像是香港的哪個老闆。”

“呵，那邊的人不認識。”

“前幾天我聽見她打電話了，撒嬌叫那個人來組裡看她。不知道是不是就是你們說的那位。”

有人歎一口氣，笑着搖了搖頭：“紀導，如今可真是不同了，大家都争先恐後地動用一切關系、擠破頭來演您的劇呢。”

奚元看一眼紀導，其仍是隻笑不語。

皇後飾演者最後捏着鼻梁骨歎道：“真是世風日下啊。”

奚元身旁的人又側過身來，笑吟吟和她低聲說：“她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