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解開了胸前的扣子,讓窒息感減弱。鮮活的心髒在不安地跳動,想要突破重圍,想要破開束縛,從裡面沖躍出來。
疼痛像是浪潮,沖上海灘,又在至高點回縮。神經——或者骨頭都在這瞬間被清晰地感知,她按壓着慘白的皮膚,在浪潮最高點頓住。
就是這裡。
可是心髒離開了供養的人體,還能存活嗎?布蘭溫的手久久頓住,指頭下,皮膚微弱地起伏。
在夢裡,她無所不能。她把左手也擡了起來,銀質的小刀已經握緊在指間。
“撲哧——”利刃沒入胸膛,布蘭溫将食指和中指探入其中,暖流将半段手指熏熱,她用力扣緊那塊皮肉,左手向下用力一劃!
皮膚已經被徹底戳穿,她随手将小刀扔在地上,低下頭一看。
撲通、撲通、撲通。
黑色煙霧像彩帶一樣纏死在紅色瓣尖上,它順着血管流淌,侵蝕她的五髒六腑,最後又流回心房,在她原本的心髒上,煙霧聚攏成的瘤子正蠕動着、壯大,模仿着旁邊的心髒跳動。頭發不小心掉了幾條進去,碰到那墨黑色,金色的長發竟不斷地變短,染黑,瘟疫一般傳播、裂變。簇簇泛着光澤的發在肩膀處齊齊斷裂,輕飄飄地墜落在地面。
“它”在吸食她的血肉,滋養自身。
布蘭溫閉上眼睛,她的手開始滑動,鑽進遍布神經和血管的身體,靠近了不斷跳動的目标,圈住那還未成形的腫瘤。缺氧感襲來,她的意識被切割成無數的碎片,方塊字和花體字母在她腦海中交錯閃現,胸口的絞痛重現。
這隻是她的夢。
她不是上輩子的誰,她是布蘭溫·埃利奧特。
布蘭溫擡起眼皮,手指猛地繃緊,握住那凸起的肉塊,指甲深陷進去,握住、拔起——
黑霧帶着灼人的溫度,将她的掌心炙熟,潰爛,她吃痛地把它摔在地上,連退幾步,直到背部抵上堅硬的石牆。
“哐啷。”銀質小刀從水泥地上飛起,布蘭溫将它抓緊手中,警惕地看着不斷生長的黑霧。但是出乎她意料的是,黑霧并沒有對她進行攻擊,而是變化成了一個她再熟悉不過的人。
“她”。
“她”停滞在原地,隻是擡頭前方那道門上沒有扣緊的鎖。布蘭溫恍惚了一下,刻意丢棄的記憶此時一點點回來,原來是“她”知道一切的那天。
布蘭溫放下了小刀,她走過去,喉嚨處有些澀意。
“她”似乎下定了決心,一步步地往上走着,不知道為何,布蘭溫忽然跟上了她的步伐。
門内的聲音很大,似乎有人在争吵。
“弄掉了弄掉了,藥被你弄混了!”
“是我的事嗎?要不是你手抖,我能弄掉?”
“别說那麼多了,趁小張還沒回來,趕緊把藥換了!”
什麼藥?換什麼?
“她”的手已經捏緊在門拴上,手上的筋肉被勒緊,但“她”沒有推門而入,隻是沉默地杵在原地,竊聽着謊言外衣下的真相。
“哎呀,瓶子瓶子,滾到桌底去了,你别又讓小張給找到了。”
“找到什麼?”“她”輕聲問,像隻夜行動物一樣潛行,走到噤聲的兩人面前,彎腰,探手,把桌底瓶子勾了出來——一種沒有藥用價值的保健藥品。
她的目光從藥瓶移到了另一個瓶子上,她隻是略一使勁,父親手裡的藥瓶就被她抽了出來。她倒出幾個綠色的膠囊,對着藥瓶上的使用說明讀起來,“淡黃色膠囊。”
“囡囡……”
“她”置若罔聞,将瓶子裡的藥一顆一顆全部倒了出來,膠囊悶聲摔到白色瓷磚上,滿地狼藉。
“真有本事,你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要面試是嗎?”
她等待着兩人的解釋。
沒有解釋。
“是你自私在先!誰家小孩——”
“不許用這樣的眼神看着我們,我們生你養你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不欠你的!”
“她”沉默了,堅硬的藥瓶在她手中扭曲成一團,指尖因為用力而發白,但是“她”沒有說出一句話,隻是沉默地将藥瓶扔在他們腳下。
布蘭溫跟着“她”走進了房間,反鎖。“她”靜靜地坐在地闆上,好一會,“她”才爬起來,在紙頁上不斷地寫着什麼。布蘭溫已經知道了“她”想做什麼。
安靜的夜裡。“她”走上了頂樓,坐了一夜。風很大,人聲很吵。消防車、警車、急救車的聲音接連在樓下響起。有人嘗試着靠近她,試圖進行勸說。“她”撥通了異國他鄉的親人的電話,打開了手機免提,機械地說出一切的一切——确保周圍那些往日相熟的鄰居、聞訊而來的媒體記錄下這一切,開始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她”才滿意地站起身,在衆人的驚呼中一躍而下。
不要怕。“她”說。
周圍的空氣已經出現了裂紋,布蘭溫面無表情地直起身,看着黑霧消散,摔碎在平層。
布蘭溫掀開眼皮。
夢醒了。
她緩慢地轉了轉眼珠,對面前一黑一白的兩個巫師勾了勾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