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在坑窪的鄉村道路上,晃晃悠悠,從傍晚天色欲暗,直到黑夜繁星點點,迷瞪了一路的沈柔嬌才到家。
沈父已睡下,出攤回來的幾個哥剛收拾完,正跟二哥沈天城商量明早挖地黃的事,小妹黑乎乎的剪影突然出現在院門口,大家都說話聲戛然而止。
“小妹?”沈天佑對着黑影,半信半疑地叫了聲。
“嗯...”刻意壓低的陰沉音效,透着憋不住笑的邪魅。
四哥一個箭步沖過去,抱起小妹原地旋轉好幾圈,rua着她細軟的頭發,甚是憐愛地說:“不是明早回來嗎,咋這麼晚到。女孩子家多危險。”
“怕明天回來趕不上,剛好坐七點的晚班車。”她從書包裡掏出本注音版《鋼鐵是怎樣煉成》,遞給沈天佑,“四哥,這個你練發音可以用。聽二哥說,你現在可牛了,把咱村的廣播站搞得風生水起。”
“嘿嘿。不是我牛,是咱中央台搞得好。我不過是把小說連續廣播搬到咱村的廣播上。”每天中午12:00廣播站開始工作,先讀半小時的幫農信息、社員投稿,到12:30準時播出《林海雪原》。
全村家家戶戶,守在屋裡,準時收聽,一集都不舍得拉下。
“小妹,快過來坐。”大哥沈天華手裡端着剛洗幹淨的桃子,招呼沈柔嬌過去吃桃。
堂屋圓桌上,幾人邊吃桃邊聊着挖地黃的事。村長手裡的名單是十五人,再加上沈家自己人,一共差不多二十來人,都是身強力壯的小夥子。
用的是收糧時的袋子跟磅秤,可以說萬事俱備隻等開挖了。
據四哥說,明早還有特别驚喜!到底是啥驚喜,他嘴嚴實,沒透露一點。
……
第二天,沈柔嬌是被院裡廣播叫醒的,收音盒子裡傳來沈天佑磁性渾厚的男低音,“特别通知,特别通知,請以下聽到自己名字的人員,與早晨九點在村後知青院牆外集合,準時出發……”
快速穿好衣服,鞋子都來不及踩的沈柔嬌沖到院子裡,仰起頭盯着那個小小的盒子,聽裡面傳出來的一字一句。
“哎呦,這滿院土,咋還光着腳。”沈父從房間裡拿出她的鞋,忙彎腰給閨女套上。
“爹!你快聽,這是我四哥的聲音,多像國嘴趙老師。”沈柔嬌沒想到短短一個多月時間,沈天佑不僅進步大,還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風格,沉穩厚重、冷靜克制、儒雅灑脫,妥妥青叔音。
“他呀,連人家趙老師的腳後跟都夠不着。也就是你,這麼可勁兒誇。”那一代的中國父母,隻要孩子調皮搗蛋學習不咋樣,就認為基本完蛋。
沈父看沈天佑完全是這個路徑,四哥自小爬樹抓鳥特擅長,讀書寫字犯頭疼,性格爆還忍不了氣,工廠上班沒名額,隻能家裡種地。
但現在沈天佑靠着好嗓音,跟靈活的頭腦,在村廣播站紮穩腳跟,雖還隻是個臨時工編制,待遇什麼的跟體制内正式工沒法比,但他知足,也真心喜歡這份工作,況且每個月還能賺十多塊錢,已經算相當成功。
沈柔嬌打心眼裡為四哥驕傲。
“快吃早飯,九點上山。”二哥沈天城端着面路過,上面放着坨白色的塊狀物。
“二哥,那塊白色是啥?”沈柔嬌追過去,指着問。
“豬油,趙大娘用野豬肥膘熬得,熬了好大一鍋,每家每戶都分了點。賊香賊香,哥給你碗裡挖了勺,你嘗嘗看。”沈天城說完,把碗湊到小妹鼻子尖,香味十足。
每人一碗噴香的豬油面下肚,渾身都是使不完的勁兒,沈柔嬌突然就理解了周師傅的作,“隻讓驢拉磨不讓驢吃草”,呵呵,是挺沒人性的哈。
沈家五兄妹到知青院牆外時,全村的男女老少都來了,大家圍在一起熱鬧得緊,有種集體上工的即視感。
村長正給點到名字的人分發袋子,周淮樾站在人群中,明顯是鶴立雞群,各方面都超群出衆,非比尋常。
還有一人也巨顯眼,他凜着眉,滿臉怒氣,眼神難掩鄙夷,與當下喧鬧的氛圍格格不入,他就是王建新。
沈柔嬌奴着勁兒盯牢那人,在視線碰觸時,王建新的眼神迅速閃躲到一邊,“做賊心虛”!
不怎麼好的預感湧上心頭。
周淮樾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淡淡地說:“别擔心,這次都是村長組織動員的,他不敢亂咬!”
“是嗎?”望着王建新快步離開的背影,沈柔嬌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不好的感覺。
上山前,是村長的動員發言:“每人每天保證20斤力争30斤,兩天拿下一千斤,那都不是事兒。下工稱重,20斤記5塊工資,40斤就是十塊,完工後結清,多勞多得。”
兩天賺工廠一個月的收入,擱誰不心動。
有周淮樾的提前教學,那山頭上二十來人幹得是熱火朝天。沈柔嬌、趙大娘負責後勤,又是倒水、又是分發烙餅,主打吃飽喝足活幹好。
第一天從早上九點幹到下午四點才收工。沈家院子裡,村長負責稱重,每包藥材過地秤時,都會大聲讀出數值,三哥沈天南在一邊快速記下重量,再由具體的人核對數字,确認無誤後按上紅手印,整個過程公正嚴謹。
不愧是村長,幹啥都透着股政治正确的作風。
因為,沈柔嬌要趕晚六點的公交車回學校,隻看到前面幾個人的成績,最高的一天挖了32斤。
1000斤看來兩天肯定能完工,按照之前簽訂的訂購協議,她明天可以去找胖老闆。後天,老闆派車去拉貨,貨款兩清,這單生意就算稿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