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楊兩村共用的曬谷場,中間一條醒目白線,劃分成一左一右兩塊,都堆放着三堆當歸藥材,碼得整整齊齊。
兩大書記各坐鎮一方,剛還激烈打鬥中的兩撥人,進場後冷靜地分開,站回各自的村陣營中。
“你們可算是來了。”陳書記看到沈柔嬌身後跟着兩個人,立刻上前迎接。
楊書記眼珠子一轉,搶先握住崔老闆的手,“歡迎,歡迎啊。我們從早上就開始等你們了。600斤當歸按照等級擺放,你們先看看貨吧!”
說話間,就要拉着他們往楊村的藥材堆走,被陳書記雙手攔住,撇嘴道:“憑啥先看你們村,我們村的當歸也不差。”
“老陳頭,凡事講究個先來後到,明明是我們村早早理好貨的,先收我們是應該的。你們在後面等着。”楊書記用捏在手裡的旱煙杆,指着對面的老頭,眼眉中籠罩着一層不耐煩的氣息。
“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是我們村先打算在這裡堆藥材的,你們看到後才來的吧,咋還睜眼說瞎話了呢。”陳書記不甘示弱。
兩個老頭又掐起來。
崔老闆轉身瞅了瞅沈柔嬌跟虎子,眼睛裡震驚疑惑還外加點無奈。
“再吵,我們就可就走了。崔老闆是來收藥材的,不是看你們連打帶吵的。”虎子揚起手中的藥材單,厲聲喝道。
他常年在鋪子裡收貨,啥樣的人沒見過,對付脾氣大不好惹的,最直接的方式,就是比他們更不好惹。
管用,立刻沒了聲響。
“柔嬌妹子,幹活。”虎子把藥材單遞給沈柔嬌,指着場地中最大一堆當歸,“就從這裡開始。”
沈柔嬌掏出筆,跟在虎子哥後面,村民們也都集中過去,見虎子拿起一支半風幹的毛當歸,在手心裡磕了兩下,隻留些浮土沒有土疙瘩,“幹淨。”
因為當歸根須多,挖出來不免會帶很多的泥土,有些賣藥材的為增加重量,在晾曬時,隻去掉外層的土,故意留下裡面根須上裹着的土。
虎子用大拇指搓着當歸表皮,“顔色,暗褐色;蘆頭大,根須壯。”放在鼻尖輕嗅,氣味濃郁,“藥味濃。”又從根須處折下一小截放進嘴巴裡嚼了嚼,“有藥香,回味甘甜。帶辛辣。等級一級,單價4塊。”
他說一句,沈柔嬌記錄一句。
虎子下巴指着面前的藥材,向旁邊的村民問道:“稱過嗎?多少斤。”
“300斤。”人群中有人回話。
“出來幾個人,幫忙過稱。”虎子拍着手上的土,示意站出來的壯漢,把地秤搬過來。
那幾個壯漢互相看了看,卻沒人敢動。原來地秤放在楊村地界上,稱是人家的。
崔老闆笑着搖搖頭,好聲好氣地跟楊書記商量:“用一用嘛,用完再給你們還回去。這麼多貨要理,不能耽誤時間。”
見楊書記沒吱聲,虎子大聲喊:“去搬,愣什麼。”
分級、稱重、裝袋、裝車......一千兩百斤當歸全部按照單價重量結算清楚,陳楊兩家現場核對簽字收款。
一次賣出幾千塊的金額,可比排隊領工分工資時高多了。眼瞅着賺到錢的陳楊村民,心底樂開花,罕見地不僅沒嗆聲,還互相詢對方,能分多少錢,那狀态真不像他們剛打過架。
“丫頭,謝謝啊!”楊書記不知何時來到沈柔嬌身旁。
當時在械鬥場上,看到披頭散發的小姑娘,都覺得她是鬧着玩,沒想到這麼快錢已拿到手裡,回過頭再想老陳頭的那句:“你明明是個男兒心,卻生個嬌滴滴的女兒面,跟你做事錯不了。”好像确實有幾分道理。
“姑娘,叔也謝謝你。”陳書記站在沈柔嬌的另一側,這位上天派來的姑娘,真是實實在在幫到他們。兩村的關系雖沒徹底好轉,但很多東西都已在悄悄變化。
說實在的,打了十幾年,也确實打累了,打煩了,隻是犟驢上身,都不想認慫按下暫停鍵,說句抱歉。
“我好像知道你們兩村為啥總打架了。”沈柔嬌攥住兩位老書記的手,拉着他們往曬谷場中間走,村民也都好奇地瞅過來。
“藥材賣完,看咱整個場子多幹淨。你們兩村的村民做事細心認真,不偷奸耍滑,藥材幹淨,好壞不參假。對待什麼事情都上心。所以,你們才會打這麼多年,真的是用心在打架。”
她的話把大家都逗得哈哈笑,兩位書記也尴尬地直搖頭,“但是,能不打就别再不打,好時候要到了。咱們兩村把打架的心思,都好好用在搞藥材上。新縣長要大力發展經濟,這位崔老闆,是咱們雲滇地區的藥材大王,跟着他幹,還愁沒有好日子過。”
沈柔嬌将兩位書記粗粝的大手握在一起,現場陷進深深沉默,突然人群中有人高喊“好”,然後緊跟着是稀稀拉拉的幾聲“好”,再到全場都在說“好”。
兩位書記,緊緊握住對方的手,拉下維持了好多年的面子,互相說道。
“還打嗎?”
“不打了吧!”
“好,不打了。”
不打了!這三個字大概是沈柔嬌,這段時間裡聽到最動聽的字眼。
那天,兩個村的村民送他們三人離開,一直送出很遠很遠,卡車在前面慢慢開,後面跟着鄉親們,他們揮動的手,始終沒有放下。
好幾次,崔老闆身子探出車廂,趕他們回去,趕到最後,崔老闆紅了眼眶,“大家苦得太久,遇到一點點甜就掏心掏肺。看得我難過。”
......
周淮樾收到沈柔嬌完美解決械鬥村矛盾的書信時,南山村迎來冬天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