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才有人喊:“夜長夢多,快抓住他!”
景平拼着一股初生牛犢的氣焰,給自己争取了時間。但他實戰經驗太少了,慌亂中顧不上解開套住腳踝的繩索。他帶着極長的一條尾巴,沒跑出十步,被兩名漢子同時扯住繩頭,狠命一拽,又摔倒了。
這回那些人一擁而上,把少年綁了個結實。
纓姝到他面前揚手一耳光:“昨天你要紮我的針上,也偎了毒嗎!”
景平耳朵頓時“嗡”地一聲,半張臉先是一木,而後火燒似的疼。
“解藥呢!”纓姝喝問,昨天與李爻說話的溫柔嬌俏早不知飛到哪片雲彩外頭去了。
景平腦子飛轉。他不确定告訴對方“癢粉壓根不用解藥”會不會讓自己死得更快。
也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昨兒聽的故事——李爻當年帶人重傷突圍,身上十幾道口子依舊談笑風生,那時的李爻未見得比他大得幾歲,已經是心系民族大義、獨當一面的将領。而他呢,十幾年來活得渾渾噩噩。想到這,他心裡騰起一股苦澀的豪情,覺得不把麻煩引到“李不對”和孫伯身上,也算是與那說書老人口中的英雄貼近了幾分。
他持着從老人書文裡學來的“不變應萬變”,一句話也不說。
纓姝被他看得火大,冷笑了下,從懷裡摸出個東西,在景平眼前一晃:“知道這是什麼嗎?”
那是一隻極小的金鑷子,似是女子摘眉的工具,景平剛反應過來怎麼回事,纓姝已經拎起他左手,出手如電。
景平指尖霎時劇痛,“哎呀——”一聲低呼,食指指甲被纓姝掀開拔下,鮮血淋漓滴在地上。
他眼見纓姝冷笑看他,心裡無名戾火起,更不肯說話了。
纓姝又欲動手,身邊一人提醒:“姑娘,先确認了東西和這小子的身份……”
纓姝看那人一眼,一把扯開景平領口,見他脖子上空空如也。
“扳指呢!解藥呢!”纓姝喝問。
“你要我扳指做什麼,沒有解藥,他一會兒就會好了。”景平确定了對方的初衷,決定暫緩一步。
“昨天他住在李不對家裡了,咱們去他家看看!”有人提醒。
景平一聽又要把“李不對”牽扯進來,心下略急:“扳指沒在他家,我帶你們去找。”
他想把人帶去城裡,然後見機行事,好歹不會像現在孤立無援。
誰知纓姝根本不買賬,柔夷似的手又托起景平的手,陰森森地說:“我問什麼你答什麼,答不對,還拔你指甲。”
景平緊咬着後槽牙,知道一時半會兒死不了,也得扒一層皮。
正這時,大路上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
“景平呐——你躲在這荒草堆子裡,孵蛋呢嗎?”來人朗聲在官道上呼喝。
正是“李不對”。
景平更急了:這不活爹嘛,越不想讓你摻和進來,你越上趕着。
那“李不對”給他的第一感覺是閑散松弛,但這感覺換個詞就是跳脫沒溜兒,他有心大喊讓對方快馬加鞭去報官,又覺得那人才不會聽他的,隻得默不作聲。
纓姝一眼看透他心思,笑道:“這麼回護他,跟他交情深嗎?”話音落,她毫無預兆地把景平左手大指的指甲拔掉。
景平似乎天生對人心善惡敏感,一瞬間料到對方的壞心,愣是隻重了鼻息,半聲沒吭。
纓姝眯了眯眼,更來勁了,待繼續動手,卻聽遠處間歇性地幾聲狗吠。
景平心道:原來是汪兄找到我的。
這念頭還在腦袋裡轉圈呢,“李不對”已經站在衆人十步開外了,身邊果然跟着滾蛋。
動物比人更敏感,狗子感受到纓姝衆人不友善的氣息,對離它較近的幾人牙呲目裂,低聲哼吟。
“李先生,這事兒跟你沒關系,我是跟他們商量那三兩黃金怎麼還!”景平說話時,刻意側過身子把傷手藏在身後,巴望對方明白他的意圖,趕快撤退,然後叫他那當大官的師侄來救命。
預料之中,對方偏不,倒背着手在荒草地裡閑庭信步,帶了隻黑狗,倒好像身後有千軍萬馬撐腰。
李爻一歪頭,對纓姝笑道:“三兩黃金而已,我替他還了吧?這小子昨夜幫我看了咳嗽,姑娘……賣個面子如何?”
他知道了纓姝的身份性别,暫時沒有挑破。
纓姝往李爻身後看,見他确實孤身一人,松心笑道:“奴家不要黃金,他昨天戴的玉扳指可能落在公子府上了,勞煩公子拿來,奴家即刻放了他。”
“哦,那玉扳指是什麼傳家寶嗎?”李爻依舊背着手。
滾蛋也似訓練有素,蓄勢待發,戒備着衆人。
“這就不勞費心了,公子去取吧,奴家在這等着。”纓姝說罷,向兩個漢子使眼色,示意二人跟着去。
兩名漢子兇神惡煞地走到李爻身邊,看似陪同,實則挾押。
李爻無所謂,幽幽地道:“弄髒了衣裳、打翻了佳釀金玉來賠,但姑娘你拔他的指甲,要用什麼賠呢?”
這明顯是一句找事兒的話。
景平大喊:“你快走啊!”
纓姝莫名:這人是傻子嗎,孤身一人敢跟我讨價還價?
而下一刻,衆人隻看清李爻冗長的披風邊角翻動,在落雨中帶出一道殘影,再回神時,景平已經被他攔腰截住,提摟着遠離開纓姝七八步遠。
李爻側目垂眸,撚着景平下巴擺得他微側了頭,見少年臉頰上一片紅腫,又看了看他血淋淋的手,皺了眉:“受了委屈不喊不叫,把手藏在身後,擔心我涉險?”
景平剛才隻覺得像是會飛了一樣,對方披風裡撲出來的暖香驟然濃烈又緩和,變得恰到好處。他暈暈乎乎沒回過神,視線落在對方領口的風毛上,見那絨呼呼的一團,隻是随着風動。這“李不對”迫近、救他、拉開距離,一系列動作在分毫時間内完成,呼吸的節奏半點不變,哪裡像個動辄就要把肺咳出來的病秧子。
李爻見他呆愣愣地看着自己,嘴角彎出點笑意,咳嗽兩聲,在他眼前打個響指:“嘿,跟你說話呢,疼傻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