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弗勒斯·斯内普發現了一個頭發濕漉漉的小女孩坐在自己家門口,屈膝抱臂,頭深埋在臂彎裡像是睡着了。
“别把這兒當你的窩,快回家去。”
女孩緩緩擡起頭,露出算得上幹淨的幹癟凹陷的臉頰,警惕地盯住闖入者,不發一語。
瘦小而又狼狽的女孩見他沒有多餘的動作,扶着牆站起身,雙目無神地看着前路,呆滞麻木如久居街頭的流浪者,踉跄着繞過斯内普向遠處走去。
女孩看着像是三四歲,穿着又髒又皺的看不出顔色的破布衣服,領口處被像是剛洗過的頭發打濕了一圈,暴露在外的胳膊和腿上都有淤青,有些像是摔傷,還有一些像是棍棒抽打造成的。
“你的父母呢?”斯内普看着女孩拖着步子即将轉過拐角,開口問詢。
女孩停下步子轉過身搖了搖頭,幅度小得幾乎可以忽略。
“你的家在哪兒?”
女孩猶豫着搖了搖頭。
“你的舌頭黏在嗓子裡了嗎?”斯内普喪失了為數不多的善心不耐煩地嘲諷。
女孩觀察着斯内普的表情,緊張得咬緊牙,結果後槽牙咬到了肉,疼得吸了一口涼氣。
“會說話嗎?”斯内普耐着性子又問了一句。
斯内普态度糟糕的聲音剛落,女孩驚恐地拔腿狂奔,沒跑出幾步被路旁一塊凸起的石頭絆倒了。
斯内普走至昏倒的女孩身前,用魔杖挑起磕在石頭上的小腦袋看了眼,黑色的雜草裡沒有血流出來。
“一忘皆空。”
斯内普猶豫片刻,最終收回了魔杖,帶着她去了一個他自以為很合适的地方:麻瓜的孤兒院。
孤兒院裡的女孩聽着陌生中帶着一絲熟悉的叽裡咕噜聲裡絕望的醒來,目光茫然地看向四周。
新的地方,死了還是活着?
她不确定,她的理智告訴她,她什麼都确定不了。
她從前很确定自己會死,畢竟服毒就像制香一樣講究計量,她計算着顆數,确保自己能在合适的時間結束一切。口中苦澀、頭暈、頭痛、心悸、胸悶、呼吸困難、四肢冰冷、意識模糊,她的症狀明明白白地證明了她服用的計量沒出錯,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她就會下地獄。可她所相信的一切再次背叛了她,這個“地獄”絕不是和天界對應的那個有着牛頭馬面引路還有閻王審判惡人的陰曹地府。
會疼、會餓、意識清醒、身體柔軟且聽從大腦指揮,不像傳說中發生了屍變的樣子,除了年齡對不上和活着的時候沒什麼區别。
腦袋裡紛雜的思緒退散後,她的腦子裡隻留下了一句:活着還不如死了
她睡在一間擺着六張一模一樣的床的屋子裡,睡在最裡面的一張床上,穿着一件藍色的新衣服,身上蓋着一床薄被子,傷口上都已經纏上了布條,床邊放着一件荷葉綠色的衣服,地上放着一雙鞋子。
一群孩子追逐着從窗外跑過去,透過窗看到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七八個小孩在院子裡争搶着一個黑白二色相間的圓球。
掐了掐手指,疼的,還活着。
但她不确定自己是第二次活着還是第三次活着。
走進來一個穿着靛青色衣服的中年卷發女人,面色慈祥,語調溫柔的說着聽不懂的話。
叽裡咕噜的話和之前聽到的有點像,大概還是第二次活着吧,自己隻是昏倒了,沒死。
聽不懂在說什麼,但眼前的女人很和善,而且還有那麼多的孩子。
女孩略微低着頭,猜想着這應該是類似育嬰堂的地方,同時也意識到了這或許是她融入這裡的唯一機會。
女孩垂眸看着女人不斷開合的嘴皮,暗自咬了下舌尖,再擡頭時雙目中已經蘊起了淚水,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自己的喉嚨,想表示自己沒辦法說話。
女人愣了愣,憐憫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手指輕撫她的發頂以作安慰。
女人短暫離開,回來時帶着紙張和一根筆,溫柔地詢問女孩會不會寫字。
女孩搖頭,眼中的淚水啪地打在了纏着布條的手背上,忙舉着纏滿布條的胳膊用袖子擦拭淚水,頂着一張可憐兮兮的臉向女人露出一個更像是哭泣的笑容。
慈愛的女人擁抱安慰可憐的女孩,女孩輕微的呼了一口氣,咽了咽并不存在的口水。
一炷香後,女孩學會了念一堆陌生的文字,是女人的名字:艾米莉亞·格林。
一天後,艾米利亞格林帶着兩個穿着黑白衣服的男人走了進來,茫然無措的女孩任由他們指揮着擺弄了半個多小時,兩個男人和艾米利亞·格林說着聽不懂的話,兩人露出如出一轍的憐憫和同情,其中一個高大健碩的男人在女孩的手裡放了一塊糖果,收拾東西離開了屋子。
她每時每刻都在想着要給自己取一個名字,急于融入這個嶄新的夢幻世界。
艾米莉亞·格林溫柔地建議她可以給自己取一個好聽的新名字,可以和其他孩子一樣用她的姓氏。
落日的餘晖在綠影中閃爍,女孩收回目光看向手裡的筆記本,上面寫了滿滿一頁的名字:艾爾·格林、溫蒂·格林、奧羅拉·格林、愛麗絲·格林……
已經三天了,一個又一個名字被她記錄在筆記本上,美好而陌生,讓她恍惚地以為自己在收集世界上最美好的詞彙而不是在給她自己取名字。
樹影越過了她的身體,不真實感在舒适的陰涼中滋生壯大,她拿了一段樹枝在地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安陵容。
安陵容盯着地上的字看了很久,橫折撇捺如絲線一般繡成了她的一生,想忘記和丢棄,卻悲哀地發現名字是唯一屬于她的東西。
她氣憤地劃花了那三個字,站起身踩了幾腳,扔下樹枝回了圖書室。
透過窗看到圓月被挂在山毛榉樹上,曾經的她也會坐在窗前望着高牆後的月亮,月亮依舊是月亮,和她曾經看到的沒什麼區别,同樣冷漠得讓人憤恨。
月光并沒有因為她的厭惡就抛棄她,送了她一場好夢。夢醒後的安陵容心情愉悅地想道:好吧,就留下這個名字吧,記得自己的來處也不是什麼糟糕的事。
兩天後,女孩學會了書寫自己的名字:安·陵容。
成為安·陵容三個小時後,她得知這裡可能沒有陵容這個姓。
無聲比劃着問詢了半天,第六天早晨就和同房間的三個女孩宣布了自己正确的新名字:陵容·安。
成為陵容·安的三個小時後,她不得不面對英國也沒有用安做姓氏的尴尬情況。
在第七天,安陵容還是決定要保留自己的名字,即使是用另一串字母代替。她并不想回憶以往的一切,隻是說不定哪一天自己就會死掉,她怕丢了名字的自己會變成這個陌生的國度中的無名無姓的孤魂野鬼。
來到英國的第九十九天,她終于有了屬于自己的身份:陵容·安,一名屬于格林孤兒院的啞巴孤兒。
陵容悄悄睜開了眼睛,離天明還有一段時間。留在這所孤兒院的一個月裡她已經掌握了一些基本的單詞,和人進行基本的交談應該不是問題。
孤兒院的大多數孩子始終在活潑和陰翳之間徘徊,渴望着被收養,但幸運兒少得可憐。陵容自己也無法确定自己想不想像其他孩子一樣離開孤兒院,這裡的生活和躲着人群流浪的日子比起來像是天堂一樣,隻是從其他孩子的反應中可以看出來,被領養之後看到的世界會比這裡的更精彩和廣闊。
陵容借着灰暗的光線看了看自己比流浪的時候粗了一小圈的胳膊,能吃飽穿暖的日子對她而言已經是天堂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奢求更多。
她不敢賭,怕失去這間庇護所,更怕未知的世界。
她不想再流浪了。
陵容絕望地拉扯被子蓋住臉,假裝自己正躺在棺材裡。她懷疑皇帝那個老東西根本沒給自己一副收斂屍體的棺椁,被丢在亂葬崗曝屍荒野,魂魄無處栖息才來了這個詭異的地方。
至于自己為什麼變成了四歲時的樣子,她自己也想不出什麼合理的原由。
可一切都已經不一樣了,她真的要一輩子蜷縮在這間孤兒院裡嗎?
留在孤兒院暫時不用擔心溫飽,但是用她新學的詞來形容:一群孩子在天使和惡魔之間切換自如,上帝來了都會瘋。不過她又覺得這樣的描述有些草率,畢竟她還沒研究明白上帝是什麼,她曾經在心裡類比了一下,上帝應該和如來佛祖或是玉皇大帝差不多,不過她也不敢肯定這兩尊神明能不能和上帝劃等号。
雖然她離奇地來到了這個全然陌生的地方,但她還是很難相信這是虛無缥缈的上帝的旨意。她上輩子不信佛,這輩子就更不可能信什麼上帝。與其相信大慈大悲的佛陀,她更願意寄希望于有可能害死人的巫蠱之術。
躲在這裡真的會甘心嗎?她不确定。
權衡利弊又再三思慮,陵容還是決定離開孤兒院,比起不甘心得不到施舍的地位和尊重,她更不甘心無法親眼去看看這個瘋狂而充滿誘惑的世界。
被安陵容丢掉的怯懦不應該再出現在陵容·安的世界裡。
起碼她已經可以和這個國家的人溝通了,明白了遇到困難要找穿着黑白制服的警察,這些應該足夠她應對庇護所外的風浪了。
陵容自己也說不上對這個陌生的世界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對這裡有一點簡單的了解後,她不可避免的有些惶恐,但又覺得慶幸她來的是這裡而不是那如同牢籠一般做困獸之争的紫禁城。
這裡的一切一次又一次地翻覆着陵容的認知。
這裡的香叫香水,在紫禁城中珍貴無比的清露在這裡并不是什麼稀罕東西,她在香道上的天賦或許能讓她成為制香師。她在紫禁城唱歌是低賤的歌姬,而這裡的人唱歌是受無數人追捧的歌手,而她的嗓音并不比那些出名的歌手差。沒怎麼見過繡品,她不确定這裡的人喜不喜歡穿繡了花紋的衣裳,不過她可以去制衣店做學徒,學會這裡的制衣方法應該不是問題。
她還會滑冰,月琴彈得也不錯,陵容細數着自己的技藝,覺得自己的未來并不慘淡,自己以前學的東西或許可以幫助她在這個世界裡體面地活下去。可她發覺自己有些抗拒回想以往的一切,伴随着那些技藝的回憶糟糕透頂,壓得她喘不過來氣,仿佛又被困在了那座鬥獸場中。
想來想去一團亂麻,窗戶已經被慘白的光線占滿了,快到了起床的時候,陵容決定先解決眼下開口說話的問題。
假裝做了惡夢,發出一點點聲音,痛苦而又短促的掙紮低吟聲驚醒了同住的幾個小姑娘。
慢慢地、慢慢地恢複聲音。
半個月後,陵容·安完整地叫出了艾米莉亞·格林的名字。
再一周後她的嗓子徹底好了。
艾米莉亞·格林告訴陵容,等到五歲她就可以和其他小朋友一樣去學校讀書,小學、中學、大學,一步一步地邁入更優秀的學府。